飞机上仍是咖喱餐。黄立工脸上的神情,几乎就是“黎明前的黑暗是最黑暗的”这句话的注脚。
“为什么要订印度的航空公司?”他的呼吸似乎都变得困难起来。“是我订的吗?”
刘睿阳很肯定的点头,“是您老人家亲自定的。”
黄立工转头问过道另一侧座位上的许茜茜,“真是我定的吗?”
许茜茜抿着嘴微笑,“是您老人家亲自定的。”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当领导的总是喜欢说话说半句,剩下的让你自己猜,自己做。”黄立工长长叹气,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以前觉得是一片苦心,栽培手下。现在才知道是权术高明,事情不顺意的时候,有人可以骂,可以怪罪。对了,是领导英明;错了,是手下曲解领导,办事不力。”他现在简直就是痛心疾首了,“我现在就只能怪自己,决策失误。”
“mayihelpyou?”一位空姐正好走过,弯着腰问他。她眉毛粗长,眼窝很深,个头不矮,穿着莎丽,一点纤细的意思都没有,俯身的姿势颇有点压迫性。
黄立工指着餐板上的食物,咿呀一阵,总算憋出一句:“otu
y.”
空姐微笑,“i
you?”
黄立工竖起拇指,“good!”
空姐走后,许茜茜和刘睿阳再也忍不住,相对而笑。由于是在密闭的公共空间里,两人都压低了笑声,眼泪都笑了出来。
黄立工吃完几个小面包。机舱里灯光调暗了,乘客大都昏昏欲睡,许茜茜拿着ki
dle,在看书。
“你看完那些记录了吧?”刘睿阳头侧过来,轻声问黄立工。
“看完了。那些混账。”黄立工恨恨的说。李佳的背后果然有指使者。是同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行。雄也公司,这家国内的机器人公司,成立较早,名头和规模都不小,这次也到印度参加招标了,虽然印度方面刻意把各家公司的住宿隔离开,但总会有擦肩而过的时候。黄立工冷笑,才刚刚做出点样子,刚刚走出国内,不想着怎么和国外强手竞争,不想着怎么去超越他们,倒急忙忙的先拆自己人的台,真是那句老话,外战外行,内战内行。以前在很多传统行业里,这是让人深恶痛绝的一点。甚至国外人也都慢慢知道了,中国企业不团结,喜欢相互拆台。服装玩具企业,每每和国外企业快谈妥一批订单,总有同行杀出来,用更低的价格抢单。钢铁企业走出去,收购国外的铁矿石项目,最后出来搅局往往也是国内同行,开出更高价格,美其名曰,截胡。
没想到,在所谓的新兴产业、高科技企业,也还会发生这样的事——再新的产业,奈何人还是旧的。尤其让黄立工憋着一口气的是,这手很有用,雄也公司最后成功了,拿下了招标,签下了合同。连在道德上自我抚慰的机会都不留给他。这种憋屈总得找到个出口。
“做错事的,必须付出代价。”他不打算对叛徒手软,想咨询律师,报案处理,杀鸡儆猴。
“你看记录了,他对这个事情应该是后悔的。”刘睿阳提醒他。从对手机的监控记录来看,意外发生后,那家公司联系过李佳,李佳的回复里用了“不会”、“不想”、“谢谢”这样很明确的拒绝的词语,而且后来试图打电话时,李佳没接。
“后悔就行了?!你要鼓励大家以后踊跃出卖公司吗?!”
“这件事情,你交给我处理,嗯?”刘睿阳看黄立工不说话,知道他一门子心思要出那口气。“水至清则无鱼。这是你告诉我的。”他不客气的说,“你对我们做技术的太苛刻了。你在江湖上、市场里,不要求道德,不要求人品,小人没关系,只要有用,照样用。能给我卖一百台机器人的小人,和一台都卖不出去的正人君子,你说我留哪个?这话是不是你说的。为什么对我们做技术的是另一套标准?”
黄立工哑口无言。情急之下,说道,“你别制造分裂啊,说得我跟个资本家似的。好歹我也是技术人出身好吗?本来就不一样,那些江湖贩子是雇佣兵,给钱干活,没钱走人,讲道德就是个笑话。技术人很纯粹的,雇佣兵心态根本就干不好,你也不敢用吧。”
刘睿阳哂然,“你这是刻板印象。做技术的就没有老婆孩子,不要养家,得一心扑在工作上,加班加点。只能奉献,不能谈钱,否则就不纯粹?技术人也有七情六欲,会成长,也会摔跟头;会去爱人,也渴望有人关怀。”说到后面,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柔和。黄立工饶有兴趣,似笑非笑的问:“你是不是谈新恋爱了?这么多年了,你也该谈了。”
刘睿阳转过头,看着舷窗外,不和他说话。这是两个人之间的默契,黄立工没事人似的转移了话题,意思就是不再坚持,默认按刘睿阳的意见办。刘睿阳的心急速地跳动,像鼓点轻轻密密地敲,黄立工的话像根针,刺中他最脆弱的地方。
爱……爱着人,被人爱着……爱。窗外的白云,团团絮絮的,铺到远边天际,似乎怎么都飞不出去。不可能,怎么可能?!一阵孤独袭来,像是他所坐的飞机正在下坠之中,失重,身边的一切漂浮着。如果地球的引力都不足以让自己沉重的身躯站在地面上,又怎么能让自己紧紧抓住另一样东西呢?
孤独。是的,在夜里,他感到孤独。孤独不是一个人的夜晚,不是冰冷的空气,孤独是抓不住另一样东西。再也没有另一样东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