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那妇人说的话,她该是六娘的阿娘。
只听她似是压抑了这么些天,终于打开了倾述的开关,一股脑地就说下去了。
“想当初,张家是曲水县家喻户晓的医药世家,我家那位本是医术最好的,只因他不是长子,呜,无法继承家里的医馆,幸得我家那位也是看得开的,无法接老祖宗的活计,就自己去闯出一番天地来,这才……这才狠了狠心,找人东拼西凑了一些钱银,来到上京。然而上京遍地贵人,我们不过是从一个小县来的外地人,要站住脚跟着实不易啊!来了上京快二十年,每日早出晚归的,也只在西市最不繁华的地方开了家芝麻绿豆点大的医馆,勉强够一家人的生计,谁料……呜,谁料最后竟会落得那样一个下场!那晚……那晚他们要是像往常一般在宵禁前回到家便什么事都没有了!就是为了替一个临时上门的病人看病,才导致城门已关无法出门。”
“六娘……六娘虽是女孩儿,但她乖巧聪慧,自小跟她阿爹学医术,长久下来虽只学了个皮毛,却也是能帮他阿爹一些忙了。她阿爹心里不说,其实是很疼这个女儿的,所以那晚……那晚才想着机会难得,咬了咬牙让她住一下城里最好的旅馆,谁料……呜呜呜……回来后不管我怎么追问孩子她爹,他也不愿跟我说那个qín_shòu是谁!只天天在那里沉默寡言,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昨晚……昨晚还哭了,成亲这么多年,何尝见我们家那个哭过!他虽不说,但我是知道的,那qín_shòu定是什么我们得罪不起的人……呜呜呜……现如今六娘也成了这个样子,我做梦也担心她有一天会离我们而去……家里闹成这样,我们城里的医馆也无心去打理了,眼看就要做不下去。早知道如此,当初就不该来劳什子上京!那不是我们普通老百姓能待的地方啊!安安分分在曲水县找个活计,六娘……六娘也不用遇到这种糟心事!说不定早嫁人了,孩儿也有了!”
说着,就是一连串仿佛要剜人心肺的哭声。
苏云在外听得心里一抽一抽地疼,不禁微微咬牙,他们本是救人性命、踏实过日子的一家人,也许曾有过梦想,但在艰难的生活前也只能妥协,但他们是知足乐观的。
如果不是发生了那种事,那一晚后,六娘也许会兴高采烈地回家,跟家里的兄弟姐妹们得意地讲述城中最好的旅馆是怎样的;
他们一家人还是会早出晚归,为生活、为救人性命而奔波;
也许时间到了,六娘就会与那个重情重义的萧郎君成亲,两人继续踏实而安宁的小日子,然后生一群孩子,让生命继续传承。
然而,世间的恶意不会因为你的心善和本份,就放过你,反而,因为你的心善和本份,他们会更肆无忌惮地欺负你。
不是善良错了,恰恰相反,这赤裸裸地表现出了,那群枉顾他人性命的混蛋是多么欺善怕恶、懦弱无能,所以才想从欺压弱小上,获得一丝扭曲的快感。
苏云长期研究接触的心理,几乎都是些不健康的、扭曲的甚至变态的心理,这让她更加觉得,一个纯洁善良又健康的心灵,是多么可贵。
感受到苏云微乱的气息,林十一娘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虽一如既往的面容冷傲,却能看到眼里的一丝怜悯和叹息。
房间里,妇人讲完话后,就一直在哭,没有听到第二个人的声音。
苏云和林十一娘等了许久,才等到一个暗含威严的女声,阴柔沙哑,带着点叹息响起,“女子生在这个世间,本便艰难。那些男人,一个一个,比qín_shòu还不如,尽干些丧尽天良的勾当!我只恨,上天无眼,放任这样一群qín_shòu为祸人间!”
这声音,分明是千娇阁那个阁主!
苏云听着她的话,只觉得那平淡的语气里,蕴含着让人心惊的偏执和恨意,让她心里微微一沉。
那天在街上,她便感觉到了千娇阁的人对世间男人的偏见和不屑,然而,此时那个阁主语气中的汹涌澎湃,仿佛随时会掀起巨浪的情感,却是先前没有的。
她旁边的林十一娘听到阁主的声音,却是陡然脸色一白,脸上是不敢置信又惊惧的表情。
苏云还发现,她搁在两边的手在微微颤抖,不由得皱了皱眉。
那妇人的声音继续响起,“也实在是多得齐娘你心善,六娘第一次失踪时,多亏你把她找了回来,否则……女儿没了,我心都要碎了……后来你和那些娘子,也一直帮我照顾六娘,我……我真是无以为报,因为孩子阿爹说,我们这几天收拾收拾,随时要离开,我才想着今日请你过来,不为别的,只为当面跟你道声谢,呜……几天前,听说那个万恶的醉宵阁被一把火烧了,我心里又是快意又是悲凉,纵使那里被烧了又如何,我儿的伤痛,却是无人能消除了!”
这下,阁主很快便接话了,只听她先是怪异地轻“呵”一声,似嘲讽不是嘲讽,似快意不是快意,简短的声音里,暗含一股让人分辨不清的悲伤,如潮水般,慢慢蔓延到每一个听到这个声音的人耳中。
苏云微微蹙眉,便听她声音轻柔低沉地道:“不必言谢,同是为人阿娘,我自是懂得你的苦楚,只盼望六娘以后的人生里,远离那些qín_shòu不如的男人,那些人,便是老天无眼,也必是无法躲开自己犯下的罪孽,终有一天,自会有地狱的恶鬼,来收他。”
苏云微微一愣,眉角微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