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夫老孙头很喜欢旱烟,即便最劣质的烟叶,细细搓碎填进烟锅,倚在门槛上,微眯着眼,看着面前雾气缭绕,一坐便是半日。
傍晚,百家灯火,月影阑珊。
他睁开浑浊的眼,将烟袋别在腰上,提着梆子走街串巷,时不时有节奏的敲上几下,清脆的木头声偶尔惹来几声狗叫。
走至西街后巷,远远已听见里面吆喝叫骂,老孙头无奈的摇摇头,拢拢身上的棉衣,敲更的手上多用了两分力道,高喊: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窄小的房间里聚了十来个爷们汉子,里面的气氛正是热火朝天,寒冬腊月刮骨的西北风‘呼呼’从破烂的门窗往里灌,人们却丝毫不觉。
瘸六捏着手里的骨牌,手指略过凹点,恨不得把牌捏碎:“娘的,又是瘪十!”
旁边人取笑:“我说六子,你今儿点背,趁早收手,省的一会把裤衩都输了!光着腚回家让你那凶婆娘赶出来!”
“她敢!多说一句话看老子不揍死她!”瘸六两眼一横,底气十足:“来来!接着来!这才哪到哪?谁输谁赢还没准呢!”
“下注了喽!离手无悔啊!”......
暮暮霜飞夜白砌,皑皑银锦增岁寒。
落雪无声,将夜色映白。更声敲到五下,破旧木门打开,挂在门框摇摇欲坠,冷清的空气吸进鼻腔,顿觉清醒。
拾得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揉揉脖根子,呼出的哈气似雾一般。
这村子实在安逸,一进来就不想离开,拾得如是想。
快进年关,都以为拾得是休假回来过年。
远远儿见小喜提着个篮子走来,有两个男子上前去问好,小喜彬彬有礼,但同时礼仪也将人拒之千里。
将篮子接过手,里面放着粥、馍馍和咸菜,一一取出摆桌上,埋头呼噜呼噜吃得香。
小喜手指挡住鼻子,一脸嫌弃:“瞧你这狗窝乱得?吃吃吃,就知道吃!”
拾得从碗里抬起头,嘿嘿一笑,不再跟她斗嘴。
没办法,小姑娘掐着人粮食命脉,只能顺着点她心意。
说起这事真真儿无语,小丫头片子警告全村所有人都不许跟拾得玩牌,只要被她看见直接掀桌。拾得手里没钱不能跟人换粮食。于是乎,只能每日任她打骂。
“啊!”
一声尖叫穿透力极强,拾得耳膜刺痛,脑仁一跳一跳的疼。
端着碗冲出去,见外屋一老鼠被小姑娘吓得缩在墙角颤颤发抖。
一脚踩死,然后踢出门外去,端着碗喝了口,回屋夹了根咸菜。
小喜一直盯着拾得的脚发呆。
拾得听见点小动静,不用看都知道那丫头在干呕,才不看,平白影响自己胃口。
这丫头什么都怕,蛇虫鼠蚁,看见个虫子都要叫半天。
等弄死了又嫌这嫌那,叫嚷着残忍,哎!
除此之外她还经常支使人去做苦力,横挑鼻子竖挑眼,连拾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忍过来的。
这不,刚吃完饭就叫人去砍柴提水。
拾得个不大,力气不小,弄完这些又被老姑奶奶赶到隔壁家帮着修屋顶。
这村子里大家伙互相帮衬着,修个屋顶来了七八个人,拾得也就做了点和泥灰的活。
中午被主家留下吃饭。
王家嫂子手艺极好,鸡蛋炒的金黄松软,香嫩适恰。豆腐切片,煎的外酥内软,再醮上辣椒、豆酱及麻椒姜蒜熬成的浓汁,鲜咸麻辣,很是下饭。
王疤瘌眼心疼不已,给媳妇扒拉出去大半送进厨房,结果又让媳妇推出来。
这人是出了名的抠搜,疼媳妇在全村也最出名,自个一件破袄穿的不知多少年,开线露絮,怕是连挡风都困难,然而却喜欢让自家媳妇鲜衣花钗的打扮好看。他自己舍不得吃喝,却每每进城都会给自家媳妇买些零嘴回来。
这样的小镇,最是看中男尊女卑,他这般自然引得不少人嘲笑,然不论别人怎般嘲笑他都一笑了之。
别人话说狠了,他就回一句:“我媳妇,我不疼谁疼!”
王嫂子并不漂亮,但她嘴角常常噙着的笑却是谁都比不了。
饭桌上的气氛很欢愉,让拾得不禁想起以前,一群人在地上围坐一团,端着破碗嬉笑打闹的场景,那时候......
那时候.......已经是以前了,就像生命里过往的每个人,每件事......拾得狠力咬了一大口馒头就着粥咽下,像是将从前的事一并吞下肚子,再闪不进脑海。
拾得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直竖大拇指,赞得王家嫂子羞红了脸。她家还有个未出阁的小姑,叫采穗,岁数与拾得相仿,胆大泼辣,自个也夸着嫂嫂,却直嚷嚷拾得是个马屁精。
拾得与她逗了几句嘴,夸人漂亮,漂亮的像个小辣椒!
众人哄笑,说要撮合撮合她跟拾得,成功把采穗羞得跑进房里。
王疤瘌眼笑呵呵在一旁逗着儿子,给他夹鸡蛋吃,和蔼且慈善。他脸上那道疤从额角一直延伸到眼睑,再深一分怕是连眼睛都要废了。或是在自己身上看久了,习惯了,拾得并不觉得那道疤像旁人口中那般狰狞可怖。
吃完饭,大家商议着要去镇上置办年货。
快过年了,年前最后一个大集,特别热闹。
小喜列了好长一串单子让拾得给买回来。
吃得用的都有,还有布和棉花,好一番嘱咐要什么花色千万别买错,算好钱一个子不多交给拾得。
拾得接过钱,笑得牙不见眼:“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