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上众人自然全都知道,京中只有承武王的亲军才会身披黑甲。只见承武王和另外两名军士手持利剑,随行在太皇太后的左右。明眼人皆能看出,那并非护卫,而是挟持——虽没有明目张胆到把剑架在太皇太后的脖子上,可是那个距离,却是随手可以击杀她的距离。
太皇太后依旧是高高在上的清贵仪态,可是搀扶着她的赵公公却满脸胆怯,若是离得近,还能看到他面部肌肉正在微微抽搐。
他的胆怯,也侧面印证了这些黑甲军并非他们的同伙。
殿内静下来,谢禾的眼眸渐渐沉下去。承武王不该被关在玉西宫昭元殿吗?太皇太后刻意以收回兵符为由,建议天子借承武王犯错之机,将他召入宫中拘禁,就是为了以防今日这样的万一。
不过,天子的命如今在自己手中,即便承武王挟持了太皇太后,最多双方暂时休战,待京城十二卫的其他兵力赶来,扫平他们也不足为虑。
看到承武王,宋然不禁惊讶地问身畔男子:“大人适才便是在等王爷来?你们是何时商量好的?”
沈寒溪只是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看向承武王,道:“王爷可差点就来晚了。”
承武王闻言挑了挑眉梢,不满道:“下次沈大人自己试试,只带五十兵卒,从西华门一路杀到仁寿宫,是一个什么样的差事。”
因不能提前泄露行藏,也为了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他便只能从陵北大营调来五十精兵,提前埋伏在西华门外。今日他便是率着这五十兵卒,杀至仁寿宫“请”出了太皇太后。
他能这般顺利,一则因为这些兵卒有别于谢禾的那些禁卫,都是跟着他真刀实枪地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各个都能以一当十,二则也是因为,谢禾的重心全放在了金銮殿这里,为他的行动创造了机会,否则,这计划还真不容易。
天子显然不知沈寒溪何时同承武王结了盟,眸子微沉,但他无暇梳理眼下的状况,抬眸看向那个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他却要唤一声皇祖母的女子。
太皇太后却不看他,对谢禾道:“你先退下。”
谢禾默然将刀入鞘,示意围困住天子等人的禁卫散开。
天子低低唤了一声:“皇祖母。”
太皇太后环视了一下周围,冷静地对几位大臣道:“此乃我天家的家事,闹到今日这个地步,让诸位看了笑话。诸位还是暂且回避为好,省得伤了性命。”说着,唤道,“谢统领。”
谢禾明白她的意思,当即让下属将那些大臣带出了大殿,暂且押到其他地方看管。
这般一来,殿上便只剩下这出闹剧的当事人。
天子看向太皇太后,凉凉问她:“皇祖母,在你的心里,朕是不是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棋子?”
立在旁边的二王朱允棋一脸凌乱,今日发生的事,太超出他的理解范围,先是沈寒溪逼宫,要让自己当皇帝,还没高兴一会儿呢,就突然杀出来一个谢禾,本以为他是要救驾,谁知他竟要杀了天子。现在,承武王又挟持着太皇太后来到此处,关键是那个谢禾还对她老人家言听计从……
他一时绕不过弯来,不禁道:“皇祖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太皇太后却突然翻脸,道:“闭嘴。”
他瑟缩了一下,听她道:“这天底下,只有一人身上流着哀家的血。”缓步走到宋然的面前,目光中没有一丝柔情,只有某种近乎偏执的强硬,“哀家等了二十年,才等到你来到哀家的身边,这江山,原本是哀家为你准备的礼物。可你太让哀家失望。”说着,她的目光扫过天子,扫过二王爷和承武王,落到名唤沈寒溪的男子身上,冷道,“天底下的男子,无论你选谁,哀家都能成全你,可你偏偏挑了这个男人。这个本该与你不共戴天的男人。”
宋然的手轻轻颤抖,太皇太后的这句话,印证了她心中关于自己身世的猜测。
那些猜测,足以令她推翻迄今为止属于她的一切。可她将胸膛中翻滚的情绪压回去,任尖锐的疼痛沿着血脉蔓延,却始终不放开正紧握的那只手。
太皇太后眯眼看着她:“少微,你应当已经知道哀家话中的意思。”
她垂了眸子,轻道:“我知道的也许并不是全部真相,有些事,正好借这个机会同您确认。”声音沉缓地开口,“我与大人在浙江调查周子澄一案时,与这个案子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严大人,曾在临死前留下一句有关幕后主使的暗示,这个暗示与一出名为《锦绣记》的戏文有关。不久前,我从谢七哥那里得知,这出戏文,指向的是您。整出戏,都是杭州府的名伶柳二郎为您所作。”
太皇太后一言不发,除了沈寒溪以外,其他人全都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宋然深吸一口气,道:“也许,所有的一切,都要先从武安侯的那个案子说起。当初,廷卫司查明,武安候之所以明目张胆地贩卖私盐,幕后其实获得了您的支持。您为了斩断自己同此事的关系,让严大人杀掉周子澄灭口,又刻意将这件事栽赃到廷卫司的身上,我原本以为,您这么做,是因为廷卫司与您作对,是您的绊脚石,说得更高尚一点,也是因为您觉得廷卫司是大靖的毒瘤,应当连根拔除。可是,您的动机其实并没有那般高尚,您这么做,只是因为您与大人有深仇大恨。”
在她说话期间,沈寒溪一直静静地注视着她。
有日光自镂空雕花窗斜照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