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夏将至,还不到辰时,天已经大亮了,就连吹来的风中都夹着热气。
须发斑白的老人正坐在廊下,拿竹条编着什么东西。他的双手饱经沧桑,却极为灵巧,很快便编青竹为长笼,那长笼中间通空,四周开洞,风可以从中间吹过,是江南一带用来消夏致凉的好东西。
少年穿了一件绿色的袍衫,打着哈欠行过来:“钟老头,大清早的你在这鼓捣什么呢?”
钟伯乐呵呵道:“二公子没见过吧,这叫竹夫人,也叫青奴,放在床榻上,可以抱着取凉,也可以用来搁脚。天眼瞅着就热起来了,得再多编几个竹席……”
少垣的眉毛一挑:“你们还真打算一直在这待着啊?”嗤之以鼻道,“这里有什么好的,要什么没什么。”
钟伯手上的动作没停,问他道:“墨家要什么有什么,二公子又为何背着侯爷跑出来呢?”
少年蹲下身子,拿手戳着他编好的竹夫人:“那个家冷冷清清的,更不好玩。”眼珠转了转,凑过去,“钟老头,少微这个人嘴太严,什么都不愿告诉我。你偷偷跟我说,她留在陵安城到底是为什么?她的那个奸夫到底是什么人?”
钟伯编竹几的动作丝毫没有停顿:“少主既不愿说,便是时机未到。二公子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我能不躁吗?钟老头,你难道不怕你家主子受人欺负?”
“老奴相信,少主心里自有分寸。”
“分寸?这几日可是日日都有人上门拜访,光是亲王世子都来了好几个,这些人各个心怀鬼胎,没一个好东西,少微她指不定便是被哪一个给迷惑了。你不告诉我,我便一个个去查。”
他刚跳起来,便听到女子的叹息声从身后响起:“少垣,你乖乖待着,不要为我惹事。”
宋然拢了一下身上的青纱单衣,立在廊柱下:“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那些上门拜访的世家贵戚,皆是看中了墨家的权势,你当他们真的是为我这个人而来吗?”
少垣闻言,眸子凉下去:“你怎么确定,你看中的那个人,并非为了同样的理由才接近你?”
宋然看向他,眉目清明:“因他不需要。”
少垣顿了顿,自唇畔勾起一个讽刺的笑:“这世上能有几人,敢大言不惭地说他看不上墨家的权势?他不是看上墨家的权势,难道是看上了你的这副皮囊不成?”说到此处,眉间登时一凛,怒道,“那般肤浅的人,更不能要!”
宋然揉了揉眉心,往厨房方向走:“先用膳吧。”
少垣立刻追上去,不依不饶地缠着她,大有不问出来答案誓不罢休的架势。
钟伯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编竹几,六娘行到旁边,感慨道:“二公子好像很喜欢宋姑娘啊。”
虽然已经知道这对姐弟的身世,她却仍旧习惯唤她一声宋姑娘。
望着那对姐弟的背影,小丫头心想,这平静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呢?
这一念刚起,便有敲门声突兀地传来。
正在与少垣周旋的宋然身子一顿,少垣也是神色一沉,唤自己的贴身护卫道:“尚湘。”
他的这个姐姐,如今是京中权贵争相追逐的香饽饽,门外大抵又是一张趋炎附势的丑陋嘴脸。
听到主人命令,不苟言笑的青年疾步行去,并未如往日一般将人打发走,而是微顿片刻,将门打开,闪身避到一边。
宋然像是心中早有预感一般,握住了有些汗湿的掌心。
进来的是三名玄衣男子,脸上皆戴着精致的面甲,随着他们的踏入,整座院子的温度好似都降了下来,六娘看到他们,竟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
少垣眯了眯细长的眼睛。
他并未接触过暗门的人,却认得他们面甲上的玄鸟纹,还未开口,便听身畔女子道:“你们是来取我性命的,还是要捉我回云州问罪?”
她的语气冷淡,话音里带着一丝嘲弄。
此时,有阳光洒落在她身上,可她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却无比冰冷。
她离开墨家这么多日,墨家并非没有找过她。有个人,自她离开尧州的那日起,便派人围追堵截,若非谢七安排周到,她早已命丧黄泉。至今,她都不愿去回想那一路上的凶险,和那凶险背后的残酷真相。
她怎愿轻易承认,追杀她的那个人,也许是她的血脉至亲。
为首的玄衣男子身上的衣袍与另外二人有微妙的不同,他行至她面前,单膝跪下,抬起一双冷冽的眼睛:“属下尹星阳,前来迎少主归家。”
少垣大惊,此人竟是暗门的首领,尹星阳?!
即便是在墨家,见过此人的人都不多。尹星阳这三个字,曾经令整个江湖闻风丧胆,作为最顶尖的杀手,他的职业生涯从未有过失手,只要他说三更去取谁的人头,这个人便活不到五更。
十年前,他金盆洗手,从江湖上消隐无踪。鲜少有人知道,他退隐江湖之后,竟是入了墨家的暗门,只为墨家家主卖命。
他亲自来请,宋然却不为所动,唇角讥诮的弧度更深:“我若不回呢?”
男子的那双眼睛冷气袭人,将她望着,道:“属下自有办法,‘请’少主回。”
宋然轻轻俯下身子,含笑与他耳语:“我爹不是一直不愿承认我是墨家的少主,这些年也一直都在考虑,如何才能不动声色地折腾死我吗?怎么如今,又愿意让我这个女儿回去了?”
她声音虽小,却一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