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衡直起身子,双手沿着丝绦一拉,披在身上的大氅落于地面,莹莹轻绿,如一堆青竹雪。
他缓缓解开长袍的斜扣子,褪掉一半,暴露出上身,胸膛上尽是伤口,鞭伤刀伤,甚至还有烟头烛火烫坏的腐肉。他又面如表情的转过身子,后背上更是难以入目。
平嫣觉得心疼泪烫,垂了眼,不敢去瞧。
在戏班子里自小师兄都是最好干净讲究的那一个,清姿卓然,而这样的体肤羞辱就算换作一个女子都难以忍受,何况一个洁身自好的男子......
“师妹。”他不甚在意的穿好衣裳,坐下来,双眸竟含着几丝笑意,“你也会为我心疼了吗?”
他望着她眼底真真切切的关怀忧心,就像是又回到了儿时那些相依为命的日子,他替她挡风遮雨,她在他臂弯下语笑嫣然。
“总有一日,我要把霍三爷董国生送进地狱里。”他语气清和,仿佛在读一页诗篇,那恨却浸透了骨缝。
“现在就有一个机会,能助你要了霍三爷的命。”平嫣静静望着他,心思转动。
“什么?”
“救出沈钰痕。”她视线定然。
白衡冷笑了声,如咬住猎物般,猛地握上她的手。
“师妹,你对那沈二少还真是用心颇深,可你别忘了,他要了你,便是我的敌人。我巴不得他死,怎么可能会去救他?”
平嫣早料到他如是一说,苦口劝解道:“你孤军奋战胜算不大,且需要时日,万一像霍三爷那样老奸巨猾的人察觉你的意图,说不定你仇恨未雪,还会为此丢掉性命。而沈钰痕与霍三爷水火不容,且他身后是沈家,纵沈家不比当年,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加上他的哥哥沈钰成,倒是可以抗衡一下。”
白衡神色阴冷,目光却有所松动犹豫。
她抛出最后的饵料,又继续道:“霍三爷对你做了那种事情,只要尚未去势,便有痊愈的可能。你应该知道我的医术承自师父,难道师兄就不想做回一个正常的男人吗?”
她的话正中下怀,或者说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圈套,既为沈钰痕争一丝生机,也成全了他。
他终于妥协,望着平嫣,眼睛里有重生涅槃的微光,“好,那便依师妹。”
林恒的死讯被几个七嘴八舌说闲话的小丫鬟传到林立雪耳朵里时是两日后的下午,彼时晚霞初染,将树桠上未落尽的雪映得金光璀璨,如一捧捧闪闪发光的金银玉堆。
她手里揪了枝碧油油的冬青,无意听到噩耗,吓得浑身一软。
于此同时,身后亦传来声响,是林夫人手里准备拿来给她保暖的披肩落了地。
她看见母亲脸色忽地枯黄苍白,如一片朽叶,被寒冬搅烂,却是极度平静的,看不出什么悲喜。
林立雪缓缓闭上眼睛,流出两行泪,再度睁开时便发疯似的往外跑。
她只是想着等父亲消消火气再去向他请罪,仅仅晚了两天,怎么就不在了呢?怎么可能不在了呢?
在门口,正好撞见的王袖拦住她,锢紧她的身子,安抚道:“怎么了,小姐,前几天不是还说的好好的吗?等你养好了我便送你回公馆。”
林立雪厮打挣扎着,一巴掌狠狠甩在他脸上,泪流不止,“爸爸死了,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都是你这个伪君子,卑鄙小人,害死了他。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王袖没料到纸里这么快就包不住火了,目露凶光扫了眼追来的下人们,下人们纷纷被吓得噤声缩头,后退不止。
他的目光又缓缓柔和下来,十足温厚,“小姐,我不是有意瞒你的,只是害怕你遭受不住这么大的打击。你既知道了,我便陪你去公馆看一看吧,今日是督军的葬礼。”
白幡招魂,纸钱如雪,一抬棺木,葬去身前生后。
沈大少远望着堂中伏在棺边悲痛的死去活来的林立雪,神色冷薄,道:“怨得着谁呢?林恒一生处事仔细谨慎,却生出这样一个无脑的女儿。”
他又转头看向李庸,“事情都办好了吗?”
李庸颔首,“办好了,相信明日青州各大报纸上就会登出导致林恒死亡的幕后推手,会将不仁不义,赶尽杀绝这顶高帽子扣到岭南军头上,到时天下人会知岭南军的不择手段。”
他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林恒也算死得其所。
纵使在这场战役中岭南军取得最终胜利又如何,也难以一军独大。到时华中军损失惨重,岭南军又在天下人眼里英明尽毁,那江北三省不争不抢,不费一兵一卒,便会成为最大的受益者。
他风定云闲的笑笑,又道:“晚间将董少爷约出来,就说我能救出他心心念念的人,相信他一定不会推脱的。”
月盘高悬,铺一地银霜,屋影树影绰绰不清,寒鸦时惊,叫声凄厉。
这两天,平嫣几乎要把青运帮里能想到的地方都探查了一遍,可都寻不到沈钰痕的踪迹。
他就像是人间蒸发了。
今晚霍三爷将白衡传叫了去,想必又是一番折磨。一手是拖师兄出苦海,一手是沈钰痕的性命,若是再没有进展,她几乎就要被折磨疯了。
已近三更,她贴着墙缓缓滑下身子,几乎是身心俱疲,绝望之极了。
她眼睁睁的,却哪一个都做不成,只能等着日落月生,等着他们的生命流逝殆尽。
一只手自后紧紧捂上她的嘴,力道很大,她闷哼着挣扎,想要摸出身上的刀。
低醇的嗓音飘在她的耳根,“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