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宪成身为清流骨干,隐隐然有领头人之像,难得向别人求计,这次算是当局者迷破了例。但是赵南星并没有着急说出自己的盘算,反而问道:“诸君以为,范弘道为何要
在顾兄门前闹出这场?”
“范弘道所思所想,无非就是公论操持在吾辈手中。换而言之,他就是要借着我们把事情闹大,好进一步张扬他的名声!”赵南星一针见血的分析道。众人纷纷点头称是,清流就是靠扬名吃饭的群体,对其中手段自然看的更透彻。但关键在于,他们下一步怎么做?有人要踩着他们的名声上位,他们应该怎么把此人打倒
并踩上几脚?赵南星没有卖关子,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意见:“那吾等就火上添油,助他一臂之力!既然他深陷东厂,那吾等便竭尽全力奔走营救,到处为他鼓吹疾呼,发动全力帮范弘道
脱困!”赵南星这个意见,大大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之外,众人惊愕不已,一时间内外无言。如果真的这样去做,那岂不是大家一起费力气抬举范弘道?只有顾宪成若有所思,轻轻
皱眉想着什么。
有人忍不住问道:“若是这样做,听起来都是帮那范弘道,对我们有什么好处?难道我们甘于为他人做嫁衣裳?”赵南星很有自信的答道:“我们尽全力为了范弘道鼓呼,别人会如何看待?常言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那在别人眼里,范弘道岂不是与我们同列?只怕不少人会下意识觉
得,范弘道与我们合流了!”众人想了想,确实很有这个可能。清流势力最是标榜道德,而那范弘道行事往往也喜欢打着大义旗号,手段极为近似。若清流势力竭力营救和抬举范弘道,只怕很多人都
分不清楚了,必定要产生误会,以为范弘道也是归属于清流势力的。
但是,那又如何?只是混淆视听又能把范弘道怎么样?还是说,裹挟了那范弘道入清流,就算达成目的?只听赵南星继续说:“对我们的好处大概有几个。其一,用这些举动,来掩盖和冲淡冲淡顾兄所受到的影响,关于顾兄的那些无稽之谈一笔带过。如果我们已经这样抬举范
弘道了,那顾兄又怎么可能勾结东厂抓捕范弘道?
其二,那范弘道不是想要名声么,那我们就给他名声!但飞得越高,摔得越重!我们将范弘道抬举到一个高不可攀的位置,看他还能怎么做!
须知越是向上,回旋余地越小,站在山巅就意味着已经无路可走!若范弘道被我们变成圣贤,那他要么自我束手束脚,要么自我毁灭!”
众人凛然,听到这里才明白其中凶险之处,这就是传说中的“捧杀”!把范弘道推到一个“德不配位”的处境,那他稍有不慎很容易就完蛋了!赵南星的算计还没有完,仍然听到他继续说:“其三,听说那范弘道是首辅申阁老的亲信谋士,我们针对范弘道的所作所为,无论好的还是坏的,说不定就能影响到申阁老
!”
赵南星说到这里就停住了,毕竟指名道姓的涉及到了首辅老大人,不好当众细说,全靠各人自己去领悟了。
当今朝堂处于一个变局,最显著的标志就是礼部尚书空缺,若能靠着范弘道,引导或者迫使老首辅帮助清流势力,那就是最好的结果。其后顾宪成补充了自己的看法:“若我等竭力抬举,范弘道之名必然入天子之耳,给天子留下深刻印象。然而其人身份至今不过是微末小吏,却要跻身于庙堂之高,必定不
是好事!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根本没有承受能力!”
清流众人又各自理解了顾宪成的言外之意,以范弘道的历事监生身份,是不可能出现在朝议或者君前奏事之类场合中的。但范弘道为人机敏,最擅长的又是现场应变,如果他人不能在现场,那岂不就成了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无论喜欢范弘道的人,还是恨范弘道的人,都可以甩开范弘
道这个不确定因素,堂堂正正的交锋。赵南星最后开始布置:“诸君今日回去后,各自多多上疏,弹劾东厂恶行,褒扬范弘道义举,请朝廷释放范弘道,掀起舆论风潮!等下次经筵之日,吾等在场科道的当天子
之面,历陈此事是非,为范弘道辩解!”
如今万历天子怠政,朝会时常罢去,朝议制度名存实亡,大臣对此忧心忡忡,于是经筵日就成了变相的朝议机会。
所谓经筵之日,简单的说就是天子上大课学习之日,地点在文华殿,参加人员有朝廷重臣和科道官,以及勋戚代表。原本这是项很重要严肃的政治活动,但也渐渐的徒具虚文,反而演变成了政论时间。毕竟当今天子懒于政事,大臣很难见到天子,也就经筵日能够面君言事。这种时候,
谁还在意讲什么课?有见识的大臣对这种情况十分忧虑,觉得天子懒惰导致的制度败坏并非好事,常常为此痛心疾首。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万历天子表现出来的懒政,远远还没有到极限,没
有最懒只有更懒。现在至少还偶尔有个经筵日,天子会出面见见大臣。等按历史轨迹再过两三年,连经筵都要荒废了,然后就是天子安居深宫,二三十年不见大臣的千古奇闻了。古往今来
,万历天子懒惰和拖延症这方面绝对是陈独秀。清流众人散去后,首辅申时行亲笔写的信件也被送到了老国丈郑承宪手里。申时行身为阁老首辅重臣,不可能无缘无故的与国丈这样的皇亲国戚会面,那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