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一章 申首辅的怨念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折腾到现在,范弘道这个最大的当事人也是精疲力尽了。他回到国子监号舍里,躺着就不想动,世间仿佛没有比这张破床更舒适的地方。
连饭食都是时习之、陈俊和等老同学从膳堂里拿过来,范弘道勉强用了几口,便继续休息。这样躺了一天,范弘道才觉得稍稍缓过来,像是又活了过来似的。
先前一连数日,精神高度紧张,脑子就像是上了发条一刻也不得闲,此时才算有放空之感,什么也不用想,就这样静静躺着。反正想什么也没用了,身为一个小角色,他已经做到了极限,其他就不是自己所能决定的了。
忽然有人在号房门外喊他名字,范弘道从窗户看去,认得此人是申用懋申大公子的随从。他便应声道:“你所为何来?”
那随从答道:“我家老爷要见你。”申大公子与他爹首辅大人没有分家,所以这随从口里的老爷只能是申首辅了。
之前为了避免嫌疑,范弘道与申首辅没有直接接触,有什么情况都是申用懋申大公子来传话的,没想到到了这时候申首辅终于要见他了。
最大的隐形靠山召见,容不得范弘道说一个不字,当即就跟着那随从走了。傍晚时分,范弘道从偏门进了申府。
只见在在湖边水榭上,申首辅居中而坐,下面三三两两坐着七八个人。在这种时候,还能在申府做客的人,不用想也必然是首辅老大人的亲信了。
范弘道不是没见过类似的场面,去年他拿着张大小姐的书信进申府时,也见过这样的聚会。他心中暗暗对比了一番,总觉得今晚人数比那时少了几个。尤其让他印象深刻的黑胖子没了,据说那个黑胖子叫吴时来,乃是左都御史。
申时行见范弘道进来,指着范弘道,对其余诸君说:“此乃太学生范弘道也。”由首辅亲口公开作介绍,这算是很隆重的抬举了,范弘道上次来的时候可没这种待遇。
然后申首辅又指着众人,一一对范弘道介绍:“此乃吏部冢宰杨梦山,此乃翰林院修撰朱兆隆,此乃”
范弘道只能频繁的一一见礼,有点累。相比较下,还是上次闯进申府聚会时比较轻松,狂生不拘礼法,自然率性通脱。但要在眼下这个时候当狂生,那就是脑残了,不能这么踩自己大靠山的脸。
等范弘道见完礼,众人又说起正事,谈论了片刻。忽然听到申时行长叹一声,众人便停住口,一起候着首辅讲话。
申时行扫视众人,颇有感慨的说:“江陵去后,内阁首揆之位玄虚,海内众望归于蒲州,不料世事无常,竟落于我身。原本想人生在世,但求修齐治平,上苍给了老夫机会,老夫未尝不能施展所愿。
怎奈朝廷里外风波阵阵,此起彼伏,永不消停。或是老夫才德不足,立志难伸,每日转圜于绳营狗苟,常有泥足深陷之感。至今已是三年,仍然看不出前途何在。
老夫深觉力不从心,不如让位求去,另请贤明之人来主持内阁。或许没了老夫窃据此位,朝廷里便风停浪止,君臣便可齐心协力共求太平!”
申时行的话一说出来,众人大惊,这实在太突然了!官场上虽然不乏用辞职的办法以退求进,甚至还可以说常见,但现在明显没到那个地步啊。
前几日情况最困难的时候,申首辅都咬着牙坚持没有用这招,而现在局面大有好转,已经比前几天轻松多了,眼看着胜券在握,怎么申首辅又想着要辞职了?
申首辅苦笑着说:“你们以为老夫虚言恫吓?老夫是真的不想做了!”
我靠!这让众人更惊吓了,真心辞职比做样子辞职还要惊悚!
顿时水榭里像是炸了窝,众人七嘴八舌的劝道:“朝廷上下,还有谁可以取君代之?想来想去,谁也没有此等人望,还请阁老三思!”
“内有圣眷犹在,外有我等臂助,事情大有可为!阁老当以社稷为重,休要轻言求去!”
“当今朝中多有乱臣贼子,阁老实乃中流砥柱也,若阁老中道放弃,岂不正让乱臣得偿所愿?”
甚至还有人很夸张的高呼:“阁老若去,如苍生何!”
申时行只觉得越发心累,眼前这些人,都不明白他的心情啊。现在他真心觉得,这个首辅真没有什么好当的,劳心劳力
人人都说他是宽厚长者,难道他不想肆意率性,当个霸道首辅吗?非不为也,是不能也!
上面要应对专权的张居正吓出心理阴影的天子,隔壁还有司礼监太监勾心斗角,与内阁争夺执政权势,这宫里不好混!
偏偏朝臣里又有无数掣肘之人,偏激狭隘不顾大局,时不时就要掀起风浪,拖得自己这首辅身心俱疲!
他身为首辅以宽厚示人,本意是团结群臣的办法,但总有许多不肯团结的人!他们不知道,在首辅这个位置上应该怎么委曲求全的做事,只知道一味苛责!就算换了海瑞来,能当好首辅吗?
若是能明君贤相,也是一段千古佳话,但在目前的大明朝根本看不到这种影子!所谓执政,简直就是个笑话!权力不满足,精神受摧残,心情很憋屈,志向难实现,扪心自问,这首辅当着有什么意思?
所以申时行时常想,反正这辈子中过状元、入过翰林、当过帝师、位至首辅,以后大明史书上也会有自己的传记,人生功名之路已经圆满,没有什么遗憾了,还留在朝中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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