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除了堕落,他又似乎没什么可做。他从来没有堕落过,他觉得自己真应该堕落一回,他突然间理解了康若然在美国时的一切举动,之后陡然间生出知己之感。他觉得自己跟康若然应该份属同列,他们是同样的人,有同样的纠结和焦虑,然而他们其实没有办法处理这种状况,于是选择换一种方式生活。
出行的日期很快确定下来,走之前他打算再去一次陈莫菲家,流年现在称那里为陈莫菲家,仿佛陈莫菲并非他的妻子。本来时间已经算计好,最后却并未能成行,他于是拿出电话来打算跟她在电话里告个别。他按出她的号码,却在临发射前一刻退缩,又逐一将那些阿拉伯数字删除掉。后来他给陈乔打了个电话,那时已经是午夜十二点,他睡不着,几乎一整夜他都在纠结要不要给陈莫菲去个电话。电话接通时陈乔的声音听起来还算清醒。
“喂。”流年说,“我要走了。”他说。
他听见陈乔从床上嚯地坐起来的声音,似乎能感受到床垫在他身体的重压下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好啊。”陈乔说,“最好别回来了。”
说完他收了线。
流年知道他在气愤些什么。他握着电话怔愣良久,目光不由自主盯向房间门口,这种时候他是需要一个女人,不管对面那女人是康若然还是谁。他把电话放在床头柜,然后颓然躺倒在床上。窗外没有路灯,据说从前曾有过两盏路灯,不过康母有点儿轻微的神经衰弱,向物业投诉路灯一亮就亮一晚上会扰了她的清梦。第一次投诉时物业不以为然,且振振有辞;后来康父出面,事情才得以圆满解决。
流年偏过头去看窗外,高大而狰狞的树影在夜里张牙舞爪,眼睛其实很容易就适应黑暗,但他的眼睛仍旧没有办法穿透那层树林的层层叠障,流年知道树林后面也许仍旧是树林,树林后面也许是另外一户人家,不管是什么都好,跟他都一丁点儿关系也没有。
跟他有关系的呢?
也让他搞得像没一丁点儿关系。
连他自己都不满意自己,别人就更不用说了。他突然间十分想问康若然是否对现在的他满意。他又想起陈乔刚刚对自己说话的语气,莫不是康若然把他跟她的事情捅给了陈莫菲。流年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他从床上呼的坐起,额上也有了汗意,他似乎又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里跃动的声音,一下接一下,像行军打仗一方敲的鼓点儿。
她会么?
流年搜索连日来他跟康若然在一起的种种细节,试图从里面找出蛛丝马迹来印证自己的揣测。
她会出卖他么?
流年拿捏不准。做的那一天起他就该料到会有今天,然而他竟然会像做下这种事情的其他男人一样,首先想到的便是欲盖弥章,接着想到的便是将一切责任都推到康若然身上。这一点他甚至不如他的父亲,呵呵,怎么能比呢?父亲跟那女人据说是真爱。可是,如果他们之间是真爱的话,那他的母亲呢?
流年又想到此际正在另外一间房间里休息的母亲,他发现母亲最近的表现比在他家里时平静得多了,这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下来。
算了,不去想。
他真诚的奉劝自己。也许那时他就已经预料到他跟陈莫菲的结局。这结局一定不是陈莫菲想要的,然而他也无法给她更好的结局了。她等了他、找了他那么多年,他给了她一纸婚约,为了她几乎背叛了全世界,为了她他们家几乎家破人亡。
人们不是不可以为爱情付出代价,但如果为一段爱情付出太过惨痛的代价,那所谓的爱情怎样便都像是被诅咒了似的,显得血淋淋的。
所以也许他们之间注定就是这种结局,跟他流年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那天晚上,康若然没有来,他有些失望,这些天以来康若然几乎每个晚上都会来报道,像夜半敲书生大门的女狐妖,像田螺姑娘。她用身体安慰自己,让他喘息,让他流汗,让他觉得自己仍旧活着。有一次,他甚至想哭,他紧紧抱住她**的肩膀,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我爱你。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他几乎不停的说,却并不确信自己是在对此际身边的女人说。可也绝不是在对陈莫菲说,这一点他十分确信。
女人和他的身体都湿涝涝的,像刚从海上捞起来的两株海草,海草缠绕在一起,互相绞杀,却反而把对方绞杀得更为湿润。
往往那时流年就在心里质疑自己,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然而如此已经如此,当初已经当初,当初回不来了,如此也改变不了了。
他痛苦而绝望的闭上眼睛,怀疑世间其实再没什么可以给他真正的救赎。没有人可以真正救得了他。本来他以为康若然可以,但是他发现她同样不可以。她带给他刹那的升腾与毁灭,随之而来的仍旧是大段空虚、茫然与无助,他像迷失在森林里的孩子。
流年仰面躺在床上,抹了一把脸,却发现自己脸上什么都没有,没有汗也没有泪,没有表情,他甚至怀疑自己有没有五官。
他睡不着,于是披衣下了床,想像如果此际父亲仍旧在世,不知道他老人家-----
算了,如果他知道自己这样,肯定会拿根棒子打断他的腿。然而谁把他老人家的腿打断了呢?我们都为别人所伤害,也会不遗余力去伤害别人。谁也不无辜,也没有人纯粹。他从前一直以为自己跟别人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