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秋日,长春殿内的画堂小阁,日影移帘箔,玉炉缓升香。
保元面窗执笛,缓奏新曲,笛声缭绕画梁栋几,宛转悠扬。我握了花间集坐于音律间,正读至一首《南乡子》。
抬眸只见他星目含笑,神情怡然,轻压笛孔的手指,仿若点水蜻蜓,滑音扶韵而出。耳畔眼底,正合了那词意境,不由心醉神迷,唇角勾起深深笑意,低低吟哦道:“画舸停桡。槿花篱外竹横桥。水上游人沙上女。回顾。笑指芭蕉林里住。”
吟罢,合了书页,仰面嫣然笑道:“欧阳先生这首《南乡子》可又比别首清新婉丽,实是让人喜欢得紧。单单读这句子,便若亲见那舸中游人与沙岸女子。真真是句句笑语可闻,情态宛然若见呐!”
保元闻言浅笑出声,收了笛音,移步到我身前,道:“还道蕊儿满面春色是因了我的笛音,却原来是醉在了先生的诗情画意里。哎……真真是好生失望哟!”
我心知他是故意逗趣,回道:“再好的汤药若离了药引也失了功效,安知这《南乡子》之佳境,不是因着陛下神技妙音……”说罢歪着头,抿唇直笑。
“哈哈哈哈……”保元大笑出声,伸手刮了刮我的鼻子,叹道:“还是这般牙尖嘴利,惯会讨巧。”
“不好么?”
“不好。”
“当真?”
“嗯,当真。”保元一脸正色。
“唉~~~~~,都道小女子难侍候,未承想大丈夫亦是如此反复。”
“好呀,大胆慧妃竟敢拐着弯子骂朕。”保元指着我大笑起来。
“哪有?”没想到他这么快便识破我话中有话,见他来捉我,撂下书起身逃开。
保元扑了个空,顺势指了桌上词集道:“不过学士那日,倒还称赞蕊儿词作越发精进了。”
“真的吗?”未想到他会如此说,停了脚步高兴起来。
正愣神间,冷不防竟被他困进了怀里,方要挣扎已是不及。
嗔怪着数落他耍诈,保元却道非常之人定要非常手段。
笑闹间言及我近来诗作,保元满口赞誉。我听在耳中,心下越发要在他那得些赞誉,眼波顾盼流转,取了诗作交与他道:“孟郎,你倒说说,最喜欢哪首。”
他佯作正色,翻开一页轻吟道:“薄罗衫子透肌肤,夏日初长板阁虚。独自凭阑。”
轻语念罢抬眼笑道:“好一幅初夏纳凉图!不追红逐绿,只闹中取静。悠然斯怀,看得我好生羡慕。”
我闻言,欣悦满怀,近身俯他耳边道:“知己一人谁是?唯郎君足矣。然不知郎君之知音只蕊儿一人够么?”
他只一愣,双眼眯成一线笑道:“不够么?”暖暖的气息萦绕在我耳根。
我嬉笑着立回道:“够么?”
他欺上身来,眉眼中尽是柔情蜜意,环了我纤腰缠绵言道:“只怕生生世世都不够。”我眯了眼,带着些许痴迷在他气息中沉醉下去,他胸膛重重地起伏着,热吻已密密麻麻落满颈间。
“皇上,李大人候见。”小梁尖了嗓子在帘外禀道。
他喉间一紧,停了动作,低低地在我耳边抱怨了一句。
我忍不住轻笑起来,拿手推他。原先有相父喜欢如此相扰,而今除了母大人,更又多了李大人。呵呵,保元定是头疼得紧。
保元定了定神,轻轻松开手,硬是将那方升腾起的yù_wàng生生压了下去。
他伸手抚了抚我的额发,道:“瞧,都是你闹的,我把凤仪的事儿都给混忘了。”
我正欲回嘴,他却又低下头来,轻啄了我唇际笑道:“凤丫头和少连的婚事,你看着可好。”
“少连么?”我抚了依旧隐隐发烫的双颊缓缓起身,心中思索起关于少连的一切。
李昊的爱子,与凤仪青梅竹马的少年,家世人品都不错,想来比之皇家那些个盲婚哑嫁的倒强不少,只是不知道凤仪自己可愿意。便道:“凤丫头自己的意思呢?”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由得她自己胡闹。”
“孟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切不可勉强了凤儿……”我闻言不觉急了起来:“郎君,莫不是忘了当年是如何娶得蕊儿之事了。”
“又急了不是,为夫怎会乱点鸳鸯。李昊现在外候着,我去去便回。晚膳便在画阁用吧。”他冲我一笑,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我独坐窗前发了一回呆,不觉中暮色越发浓重起来,静静地瞧着那点点余阳散落在窗下的几案上,金黄温暖的色调看着人心里极是熨贴,原来幸福亦是会移动心境的。
“原来妹妹躲在画阁,让我好找。”静宜挑开珠帘探头进来,我闻言微怔,放了手中的诗集,扬起嘴角笑道:”姐姐,此来可是为了凤仪?可巧,皇上刚走。”
静宜轻挑柳眉笑道:“不敢扰妹妹,专拣皇上走了才来的。”说完掩嘴扑哧轻笑出声。
“都快有东床快婿的人了,反倒越发嘴叼了去。”我红了面啐道。抬眼见她芙蓉簪发,粉面含春,打趣道:“当真是人逢喜事,姐姐不若从前那般道学,越发年轻了。”
“呀,你这妮子越发嘴刁起来,都是给皇上宠坏了。姐姐之方说了一句,你倒有十句等着不成。”静宜亦同我嬉笑起来。
“德妃娘娘,您用茶。”茗儿奉了新晋的普茶与静宜。
静宜接茶莞尔道:“妹妹就是有福气,这深宫中还得这么个体己的丫头在。唉,哪象姐姐命苦,这些年也只有我那凤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