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淹死会水的,打死犟嘴的。”
事到如今,沈昆也明白,如果自己再当出头鸟,那就纯粹是给脸不兜着了。
因此,这场闹腾了大半天的官民之争,终于在四邻八舍的嘘声里匆匆落下了帷幕。
随着红日西斜,来看热闹的人们大多已心满意足的逐渐散去。而作为当事人的巫月却依旧是忧虑重重。
皆因她深知“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借助别人的权势作威作福终究是空中楼阁。
这位异国王子不怕得罪河南府,可巫家的宅子就建在洛阳城里,又不能安上几个轱辘推走,一旦金宪英撒手不管,自己将要承受怎样的打击报复,光是想想都令人头疼不已。
权衡过种种利弊得失后,巫月还是决定给公差们多少留下点儿颜面,于是主动提出在与债主办完过户手续前,情愿先搬离温柔坊。届时关门落锁贴好封条,也算表明了巫家并非蓄意抗法,且对官府尚有敬畏之心。
她这些顾虑,金宪英自是心照不宣,为与其保持步调一致,不单又说了些强人所难的话,还当众吩咐她马上着手诊治。
巫月早发现了他药布上渗出的斑斑血迹,无论这伤究竟是怎么来的,今天却肯定是被托托给撞得更加严重了。
既然责无旁贷,她便小心翼翼的帮忙重新包扎了一遍,为减少出血和疼痛,又用那半截披帛做了个简易三角巾,把金宪英的胳膊也吊在了胸前。
这俩人一唱一和,演得有来道趣,能不能唬住旁人不提,反正是给映翠气得够呛。
巫月瞥见这丫头又有耍混的迹象,连忙以天色渐晚,尚需收拾行装为由,将众官差以及金宪英和他的侍从们都安排在了外宅等候,她则招呼着家人一同躲进了内宅小院。
大伙装聋作哑的旁听了半天,早憋着一肚子问题亟待解答。刚一跨入垂花门,陈弘宇就头一个脱口道:“月儿,你到底是怎么想得?难不成还真要跟那个新罗人走吗?”
巫月摆了摆手,并未搭话,转而嘱托婶娘先带人去打包细软,待大家都犹犹豫豫的进了屋,她才压低了嗓音回道:“咱家的劫难一件挨着一件,外人只当是时运不济,唯有你我最清楚此事是因何而起。若说前几日我还对蔡锦程心怀怨恨,今天我倒真该谢谢他送了咱们兄妹俩一线生机呢。”
陈弘宇慢慢低下头,看了看右手紧攥的佩刀,又扫了眼箭伤未愈的左臂。“你的意思是要借机隐匿行踪,以躲避阿里奥那班党羽的追杀?”
“小妹确有此意。”巫月颔首道,“最近诸事不顺,我一时急火攻心就钻了牛角尖儿。光想着这所宅子好不容易失而复得,不能再让仇家夺了去,却偏偏忘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眼下前有狼后有虎,我徒留此地无异于作茧自缚,还不如一走了之,即可韬光养晦,也能暂保性命无虞。”
“既是如此,那你就带上两个丫头与小志一起到扬州避难去吧,余下的事全交由我来处理,等风头过了我再接你们回洛阳。”
“我虽说要离开此地,但没说远走高飞。倘若真去了扬州,我就算彻底变成了瞎子和聋子。而以这件迷案的诡谲程度,仅凭阿兄一人之力想要有所进展,可不亚于钻山填海啊……”
“看来你是打定主意要暂居鸿胪客馆了?”
巫月苦笑道:“危难当头也只好用此权宜之计。”
“我知道有些话身为兄长本不该多问……”陈弘宇顿了顿,略显尴尬的别开了目光,“不过事权从急,你好歹给我交个实底,愚兄才能放心大胆的由着你去。”
巫月从未见过他支支吾吾的样子,不由得心里一沉。
不管怎么说,他也是看着月娘长大的,对妹妹的脾气秉性可谓是一清二楚。如果自己为人处世的方式方法与原主出入太大,确实很难保证亲近之人不会起疑。
先前只顾着破案心切,倒把这件事给忽略了……
“你我兄妹一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阿兄但问无妨。”巫月轻声回道。
“那我就直说了。”陈弘宇的声音同样细若蚊蝇,“如今新罗使者虽然地位很高,但随意插手地方官员办案总归是有僭越之嫌。而那个姓金的能够如此不遗余力的帮你,会不会是……另有企图?”
“嗯?……什么企图?”
巫月原本是准备辩解自己的身份问题,猛地一听话茬不对,一时间还有点转不过弯儿来。
“妹妹莫怪。我也是从阿耶口中得知,清明时你曾于山中耽搁过一宿,与那人所说的纠纷刚好是发生在同一天。我又见你二人举止亲昵、配合默契,应当远不止这点儿交情,妹妹对他似乎也颇为信任,所以愚兄才会多此一问……”
“哦,明白了!合着阿兄是以为我们俩早有私情,怕他给我拐跑了吧?”
陈弘宇紧抿着嘴唇,不置可否。
“嘿,这真是一畦萝卜一畦菜--自家的妹子自家爱。”巫月顿觉哭笑不得,“阿兄也不看看我现在这副尊容--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您拿我当宝,在别人眼里那就是根草。金宪英贵为新罗的三王子,什么样的天姿国色没见过?要说他有企图不假,但最终目的却绝不会是在儿女私情上。至于留宿山中一事则更与风月无关,只因其间太过凶险,我不愿让大伯担心才没有实话实说。”
“如此说来,那他岂不是与白龙子一样深藏不露?妹妹对他们这般信任恐怕是吉凶难测呀。”
“不信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