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峥不禁蹙眉,细思此事该如何解决,如她所言,验尸是断狱的基础,若一开始就断错了,怎么可能找到真凶?
可若是要推她出来驳正宋阳所著的《验骨论》也不现实。
宋阳是推官出身,致仕前官拜州府提刑,断狱无数,在刑狱这块儿颇负盛名,可谓是领军之人。
而她,一无声名,二无功绩,三又是个女儿身,哪一点都不可能与宋阳相提并论,她来指认整宋阳的错处,谁会信她?
即便有今日之事为证,旁人也只当她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一笑置之。
此事,难办啊!
众人听了这话只觉胆寒。
尤其是老仵作,双手撑着墙壁不至于腿软滑落在地,但那双眼落在棺中,森白的骨,耳畔似是能听到有人啼哭。
他以“男子骨白,妇人骨黑”来判断性别,导致前数十具尸身都验看出错,这是何等的罪孽!
曲蓁看仵作满眼懊悔,失魂落魄的模样,就知他是真正将死者的冤屈放在心上之人,轻声安慰道:“老先生,一时之错,总好过一世之错,趁着大错未成,及时改过就是了。”
大盛刑曹断案,大多以求神拜佛,或是重型拷打为主,酿造的错案冤案多不胜数。
相比笋溪县衙那仵作以职能之便谋私利,害人命,这位老仵作已然是恪尽职守,要说错,就只能归咎于时代限制太多,导致验尸术停滞难前。
仵作似是被她的话拉回了些斗志,扶着棺木站稳身子,强打精神问道:“既然小姐说小人判错了,那不知小姐是如何判断出这是女尸的?”
“利用骨骼判断尸身性别的办法有很多,颅骨,盆骨,躯干骨和四肢骨都能推断性别,但因为时间不允许,我就简单说下。”
她踱步到棺材旁,垫着帕子取出盆骨拿在眼前端详,为了让众人都看得清楚,好意往门口走了两步。
众属官吓得连连倒退,险些栽下台阶,惊恐万状的喊道:“别,别再过来了!”
曲蓁止步,庭中的阳光被房檐遮挡,在廊下落了一片阴影,遮去了她半边身形。
她青葱如玉的手拿着骨,手白,骨更白!
晏峥和曲弈亲眼见过她验骨的场景,至今仍觉惊骇,更别说这些养尊处优的京中官员!
“你,你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哪怕有晏峥镇着,也压不住满院的沸然,少尹如见鬼般望着她,说话都有些哆嗦。
曲蓁声淡:“女人!”
女人?
他们哪儿能看不出她是女人!
问题是谁见过这样的女人?
她手里拿着的不是白玉如意,不是珍奇古玩,是人骨啊!是刚从棺材里拿出的,死人的骨头啊!
满室死寂中,晏峥‘噗嗤’一笑,见那清冷的眸光朝他看来,略有寒意,忙忍着笑意,轻咳道:“你继续,我不打扰你。”
曲蓁收回视线,出声解释:“这是‘骨盆’,由左右髋骨及骶骨构成,是男女性别差异最明显的部位。”
“眼前这骨盆肌嵴不明显,骨骼较轻,入口的横径大于纵径,腔浅而宽,呈圆柱形。出口宽阔,坐骨棘不发达。”
她有心将分辨的办法告知仵作,因此每说一处,指尖都会轻点那处,以免他听得糊涂。
说了许多,曲蓁特意顿了下,待他们消化后一番后,指继续道:“还有这儿,耻骨!下角呈‘u’字型,夹角较大,是典型的女性骨盆特征。”
仵作毕竟是行内人,略一提点也就懂了,涣散的眸光骤凝,沙哑着声音问道:“那男性骨盆又有何特征?”
曲蓁也不吝啬,简明扼要的解释了一番,仵作听完,陷入了沉思中。
这种根本观念上的差异并非一时半会就能接受,耽误了些时辰,她重新将骨盆放入棺中,继续刚才未做完的事情。
“小姐,你还在瞧什么?”
有人奇怪的问道,一堆白骨,就算是盯上一天,也瞧不出个花儿来啊!
这不是浪费时间嘛!
曲蓁头也不抬的答道:“年龄!”
这轻飘飘的两个字又引起一阵轰动,那人继续问道:“都是骨头,怎么瞧出年龄来?”
对话的功夫,该看的她也看完了,分心答道:“人有年龄,骨有骨龄,自然看得出。”
“死者耻骨联合面肌嵴由痕迹至消失,骨化形态呈舟状,但背侧缘完全形成,初次推断死者年龄在二十三至二十七岁。”
“死者肋骨胸骨端呈锥形凹陷,肋骨体下缘后段骨表面光滑,脊柱端不平整,小头关节面与肋骨体未见融合之态,综合上述判断,死者年龄可精确至二十四岁。”
一番话说完,仵作还没缓过神来,曲蓁正想提醒,就见晏峥一把抄起纸笔,边写边不满的念叨:“本世子的手那是拿来拉弓射箭的,今儿居然拿来给你写尸案,你可真是三世修来的福气!”
曲蓁倒是没料到他会亲自动笔,微怔片刻,俯身继续。
她验尸的时候向来专注,不会去思考其他事情,以免扰乱了视线。
除开别的不谈,这具尸身的死因还算明朗。
“颅骨凹陷,边缘状似掌形,成线性向边缘扩散,是被高手用内力震碎颅内组织而亡。”
她说,晏峥写,话音落,该记的内容也写完了。
曲弈凑过去扫了眼,蹙眉道:“性别,年龄,死因都有了,光靠着这些也查不出她的身份啊!”
南衙众属官闻言苦笑不得,少尹道:“小公爷这不是开玩笑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