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阴县永和乡。
一大排老树,将孝悌里罩在其中,因为此时乃是秋季,树叶纷纷而下,渐落地面。但就在将落未落之时,突闻嗡嗡的风声响起,一杆铁枪,若惊龙翔空,似灵蛇吐芯,舞动起来,将这些树叶滚滚卷起,然后飞腾而起,轰然击中一个干草扎成的草人,积成一堆。
“好,鹏举已尽得我之传授矣,这汤阴县中,再无人是你对手,便是我也不成了!”
枪收之后,有人鼓掌赞道,岳飞抹了抹汗,向那人行礼:“多谢陈公。”
被称为陈公者,名为陈广,乃是左近著名的使枪好手。周侗去世之后,岳飞失去名师,他外公姚大翁喜欢他人品,便出资请来这位陈广,传授其枪法。
不过岳飞对陈广虽然也很敬重,却远比不上对待周侗。陈广也知道,自己本领不如周侗,骑射二项都是短处,因此藏拙,只是教授岳飞枪法。但他枪技并不比周侗高明,岳飞又聪明,稍作点拨,如今岳飞的枪法已经尽得其传。
他看了岳飞一眼:“鹏举,周制置那边,可有话说?”
眼见岳飞已经尽得其法,陈广知道到了自己辞馆之时,他心中又有些不甘心,他可是知道,岳飞与号称活财神的周铨乃是义兄弟,而周铨又结交京中权贵,有的是门路,因此让岳飞作中,他想请周铨吃饭,也算是交结这位手眼通天的大人物。
“兄长说了,你是我授业之师,当他请你才对,明日他略备薄酒,请你吃上一席。”
岳飞的回应,让陈广大喜,这也不枉他倾力传授枪术给岳飞一场了。
收拾好衣裳,岳飞向陈广告了声罪,将一个酒葫芦绑在大枪的枪杆上,然后一步一步极稳健地走向那片树林。
周侗的墓,就在这片树林之中。
从济州回来之后,周铨在这树林中结庐而居,为周侗守墓。周侗无子,他这个侄儿就要尽一分心力,毕竟在起步之时,周侗对他的帮助几乎是不可替代的。他也需要静一静,在这里仔细思考接下来当做什么。
见岳飞过来,周铨放下手中的鹅毛笔:“鹏举,今日练得如何?”
“陈师傅说了,我已经胜过他。”岳飞应道。
他回答得很是从容,既没有矜夸骄傲,也不是谦逊,只是平铺直叙,仿佛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周铨不禁一笑,这家伙如今十三四岁,已经进入人生的叛逆期,所以就挑了个酒葫到处转,虽然周铨知道他未必真喜欢喝酒。
“我准备离开了。”两人对坐在一起,周铨道。
岳飞眉头一张,想到周铨已经在这里不少时间,他又是极忙的,这些时间里几乎每天都有信使过来,然后又带着周铨的指令到各处去。
他苦笑道:“哥哥这就走,我还想着哥哥多留些时日,教我一些道理呢。”
“直接和你说,你未必会听,唯有今后,自己多琢磨了。”周铨笑道。
他心中有些成就感,周侗当初隐隐警告过,若是他今后行大逆之事,必要让人制止他。周铨想来想去,能在周侗去世之后仍然制止他的人,唯有岳飞,这段时间他在为周侗守墓的同时,也将自己的忠分三品的观念,深深刻在岳飞心中。
无论今后,岳飞如何发展,是否来帮他,至少一点,希望他不会再走上愚忠之路了。
“哥哥准备什么时候走?”
“明日宴罢,后日动身。”周铨说道。
“这么急,莫非是出了什么事情?”岳飞讶然。
周铨心中一动。
灌输忠分三品,只是第一步,真正要让岳飞站在自己这边,恐怕还需要他对这时大宋有更深刻的认知。
想到这,他缓缓开口道:“汤阴这边,情形尚不到无可收拾的地步,但京东两路,还有靠近的河南诸府,如今已是沸反盈天了!”
岳飞心中一凛,能被周铨称为沸反盈天的状况,定然极其危急。
“这是为何?”
“说来与我也有关系。”周铨说道。
他从当初引进棉织业说起,因为他不断地出高价请匠人研究纺织技术的革新,此时水力纺纱和水力织布都已经极为发达,这就使得棉布价格虽然节节下降,可棉布的利润却是年年攀高。棉布带来的巨额利润,又引起了棉花种植的扩张,从最初两年只有海州、徐州和周边地区,扩大到整个京东两路,再到河南府。
那些没有赶上棉布商会的权贵富豪,也想在此业上分一杯羹,于是纷纷强占土地种植棉花。这就使得大量自耕农破产,原本这些自耕农还想着等秋收之后,凭借收来的粮食支撑过去,可是权贵富豪们勾结,秋收多收了三五斗,并不能改变自耕农们的命运。
“皆怪蔡京,自去年开始,实地丁钱法!”岳飞听到这里,恨恨地说道。
周铨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其实所谓地丁钱法,是周铨的主意。他与蔡家的关系,到现在还没有出现大的裂痕,与这地丁钱法也有一定关系。
摊丁入亩,折粮为钱,这是地丁钱法的核心。此事一改此前沿用过来的两税制,对大宋朝野震动极大。可以说,非周铨不能出此策,非蔡京不能行此策。
“地丁钱法,并非害民之举,若非地丁钱法,如今百姓状况只能更糟。”周铨知道,自己出此策之事迟早会被岳飞知晓,为避免日后芥蒂,不如自己揭开此事:“此策是我所出,鹏举,你看乡间富户,人口少而占田多,贫穷人家,总数多而占田少,将原本人头之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