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台依旧崎岖湿滑,送行的人就在身边。罗西北低着头,下意识地看了看他的手,但晦暗的光线中却怎么也看不清手上的断指。不过这也并不是罗西北最关心的,这条路他已经走了几十次,这次是最踌躇的。
和往常一样,送行的人边走,边说了一些叮嘱勉励的话,罗西北一句也听不进去。
“还有什么话要留给我吗?”大概看出了罗西北的迟疑,送行的人主动停下了脚步。
“我该往哪儿走?”罗西北脱口而出。
“前面。”送行人指了指不远处的车门。
“到站之后呢?”
送行人轻轻叹了口气:“我没去过那边,帮不了你。前路凶多吉少,你务必小心。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自己。”
罗西北还想再问,火车即将启动的汽笛声已经传来了。送行人二话不说,拉着他的胳膊冲到了车厢门口,一把把他推了进去。车门缓缓关闭,罗西北看着夹缝中断指之手轻轻挥动,赶忙抬头张望。
车门关上了,送行人一动不动地站在外面,车门中间的黑色封条刚好挡住了他的脸。罗西北想扑到门边看清楚,不想火车突然启动,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幸而身后有人扶了他一把,罗西北一看,是武霞。
“你来了。”武霞语气轻快,仿佛一直在等他。
“嗯。”罗西北顾不得理会武霞,他站起来冲向车门,想看清断指的脸,但火车飞驰,断指已经转身离开,只留下一个遥远而模糊的背影。
“你是在找人吗?”武霞把罗西北领到一个座位上。
“是,也不是。好像就是那个刚刚来送我的人,我想再看看他。”
“你舍不得离开他吗?”
“不,我是怕自己忘了他。事实上,我现在已经有点记不清了,我只记得他的手上有一截断指。”
“他对你来说,是不是很重要?”
“是,我有很多事情想告诉他,也有很多的问题,想问问他。”
“那你为什么不让他跟你一起来?”
“只有一张车票。”
“我也是一个人来到这里,所以,凡事唯有靠你自己。今后,你也只能这样了。”
“可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姓名,年龄,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一切都是未解之谜。”
“这些有什么重要?不过是一套档案信息,今天可以贴在你身上,明天也可以贴在我身上。你的与众不同之处,并不在这些文字之中,甚至不在你的身体样貌之中,它只在你的心里,只在你的头脑里。”武霞坚定地望着罗西北,言语之间都是信任和鼓励。
罗西北心头涌上一阵暖意,他握住武霞的手说道:“谢谢你对我说的话,你也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我会……”
可是罗西北的谢意武霞却并未领受,她甩开罗西北的手,有些诧异地说:“我们第一次见面,说这些不合适吧。”说完,她立刻起身离开了,急匆匆地向车厢另一头走去。
任凭罗西北在身后喊着她的名字,她始终没有再回头。
车厢里空空荡荡,只剩下罗西北一个人,他颓然坐下,嘴里还在喃喃自语:“武霞,武霞……”
这时,突然之间,车窗上的窗帘突然被拉开了,一束阳光唰地照射进来。
罗西北只觉得一阵刺眼,适应了一会儿之后,再睁开眼睛发现姚静已经端坐在自己面前,旁边的桌子上,计时的沙漏已经走完了一遭。
姚静就像平时一般,给罗西北递上了一杯水。
罗西北冲她点了点头,算是表达谢意。尽管一言不发,但这已经是不同寻常的表现。要知道,三年间,尽管在同一个梦境中穿梭了几十次,但大多数的情况,罗西北都是在紧张或恐惧中惊醒,甚至跌跌撞撞从躺椅上摔下来。今天,尽管清醒之前,他也喊了几声,但还是很快地冷静了下来,最终像是睡到自然醒,缓缓睁开了眼睛。
直到喝光了杯子里的水,罗西北也没有跟姚静说一句话,甚至连抬眼对视都没有。他双眼放空,眉头微蹙,似乎在思索什么事情。
姚静似乎有些不开心,更有一些不甘心,她起身走到电脑旁边,故意弄出了一点动静,把罗西北从思绪中强拉了出来。
尽管如此,罗西北依旧不打算说什么,他站起来,对姚静说了句“辛苦”,便拿起背包想离开。
“你要去哪儿?”
“回去。”
“就这么走了?”
“不是已经结束了吗?”罗西北见姚静用手指敲了敲面前的键盘,想起每次催眠后都要做一个沟通记录,于是说道,“还是以前的样子。同样的梦境,同样的人。我看见了断指的手,但还是没能看清他的脸,就差一点。”
姚静直盯着罗西北,并没在电脑上敲下一个字。罗西北的目光有些闪烁,做完了简单的陈述之后,他说了句再见正欲离开,不想背后传来姚静的呵斥声:“站住!”
罗西北心中一惊,他从未听过姚静如此严厉的声音,转头看过去,见姚静已经从电脑前走到了自己的身边,瞪大了双眼,恨恨地看着他。罗西北一时被这阵势吓住了,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但姚静却步步紧逼,直到把罗西北逼到了门板上。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姚静问道。
“医生。给我治疗的大夫。”罗西北有些慌张地回答,见姚静脸上怒气未消,迟疑了一下,又说,“朋友。”
姚静冷笑一声:“亏你还说得出这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