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里,傅正礼穿着纻纱云雁补子的绯袍,坐在霍氏床前的黄花梨螭纹靠背椅上,右手手臂搭在额头上,挡住脸的上半部分,看不清是什么表情,但整个人笼罩在阴暗中,尤显落寞。在听了景秀那番话后,面色变了变,须臾才沉声道:“你祖母精神有恙,是多年的老病。你人没事就好。”
景秀听了暗叹,还是不肯跟自己说娘的事?
傅正礼放下手,神色已稍稍弛缓,看了眼安详躺在床上的霍氏,转过身道:“我打算把沫儿送到她京城外祖父家去,你觉得怎么样?”
景秀心头一震,是决定了,还是找她商议?
“沫儿年纪不小,亲事一拖再拖,她几个妹妹都嫁了人,再留在家里,总会让外人道闲话。太太病重,她的亲事没人做主,把她送到京城去,天子脚下多的是王侯显贵之家,那些个后生也多有才能,总比滁州眼见狭隘了,都不如她意。送到她外祖父家,让她舅母帮着张罗亲事。”
景秀一气听完,敛下惊色,既然都已经想妥了,又何必找她商量呢?
许是怕景沫不肯去,才与她决议?
看得出傅正礼很反对景沫喜欢傅四爷,才急不可耐的要把景沫送到京城?到底傅四爷是个什么样的身份,让傅正礼这般反对呢?
眼下,她却没时间去想那么多,倒是觉得让景沫去京城,实在是最好不过的主意。她原本想让傅正礼同意修建家庵,等他见了景沫喜欢傅四爷后,为了断掉景沫念想,会送她去家庵侍奉为霍氏祈福,如此则能避免再与傅四爷见面。
没料到傅正礼更直接,会把她送离滁州,还让霍氏娘家人给景沫择亲。
傅正礼看景秀不说话,抬起脸问道:“你也是个有主意的孩子,你怎么想?”
外头天色渐渐亮了,有明亮光线从窗扇中照进来,傅正礼抬头的这一瞬间,景秀才看清他鬓角已生出几缕白发来,脸上皱纹纵横,竟苍老了许多,那儒雅中的勃勃英姿荡然无存,就像快五十的老头。
火石电光中,景秀这才意识到:这个父亲,已经老了!
他从前不管理内宅中事,现在家里大小事他都要过问,外头的家产他也要核对账目,他要撑起整个家,还要操心她们女儿之间的事,能不苍老吗?
蓦地,她心里突然有一种酸酸的东西涌上,轻轻地蹲在了黄花梨螭纹靠背椅旁,把脸伏在傅正礼的膝头。
便是从前他对不住自己,但如今她回府后,傅正礼想要弥补的那份心,她早有感受。既然娘的死因已经查清了,她也是该放下对傅正礼的偏执。
“父亲。”她话语柔软的唤道,从前她喊他父亲,只是装装样子,没有用心真诚的喊过,因为心底觉得他有负于娘,抛弃自己,根本不配做她的父亲!
而如今,她却也想如其他女儿一样,真正的依赖这个父亲。她厌倦了时时刻刻地戴着个假面具,小心翼翼,步步为营,无时无刻都得去揣摩他的心思……她想把自己当成他的女儿,一个真正的女儿——不用隐藏自己,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不管父亲做什么决定,女儿都支持您。”她没有一点点迟疑,声音低沉,因而显得非常的认真,“女儿知道,父亲是做大事的人,家里的事把父亲牵绊了。您送大姐姐去京城,也是为她好。若是担心大姐姐不依,便将这件事交给女儿来办。”
话音刚落,景秀明显地感觉到傅正礼的身子一僵:“秀儿,你……”
景秀目光清亮地望着他:“我从前没能陪着父亲,今后却想帮父亲排忧解难,不管出了什么事,我都一直站在父亲身边,和父亲一同面对。”
傅正礼脸上的表情复杂,似喜似惊,最后叹道:“你长大了。”
景秀微微地笑:“我比家里的姐姐们早早适应了独立生活的日子,许多事我都能拿主意。”
傅正礼摸着景秀的脑袋,看着那双闪亮的双眸,心内感动,“有你这个女儿才是父亲的福气。”
景秀眼角含着柔和的笑容。
傅正礼看了大有欣慰,喊了声川连,等川连进屋,他吩咐道:“去把赵总管喊来,我有事要跟他说。”
川连见傅正礼神色缓解许多,应了是,会心的冲着景秀笑了笑,便躬身出去传话。
傅正礼把景秀扶起来,往外头走去,边道:“近来浙皖(浙皖指浙江省和安徽省,滁州旧时在安徽)一带有乱民暴动,情节严重,衙门那些上请的折子堆积如山,父亲一头忙着家里,却没时间处理百姓的事。幸而你这孩子懂事,父亲便放手把家里的大小事都交给你,过会让赵总管来,我跟他交代一声,这些日子你就做主理家,不管何事你都能做主,只需派人知会一声赵总管。”
景秀大感意外,这就放手让她全权理家了……
傅正礼接着嘱咐道:“沫儿的事父亲不好办,你便代父亲做主,想法子尽快让她答应,拖着总会出事。”顿了顿,他又想起来地道:“对了,还有你大哥荣儿,要是沫儿肯应声去京城,我打算让荣儿也跟着一块去。他前年考中秀才后,因患病耽搁了学业,咱们傅家子孙当以科举为重,他接下来理应去考举人,去京城国子监念书,那里见识广博,对他科举有益,再是免得太太的病,让他在家念书分心……”
“不好。”景秀听到谈起大哥的事,还不等傅正礼说完,嘴边的话吐了出来。
大哥去京城国子监念书,那里是最高学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