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琚望住容安的眼眸,他幽深若海的眸子里映出她如水清澈的瞳,“容安,我不想左右你的判断。是是非非,真真假假,你应该自己去看,自己去感受。所以,那时候我不能告诉你真相。即使知道你会困惑住,也不能告诉你。”
似有什么在心上碾过,有些压抑的钝疼,容安静了下来,很安静很安静地望着他,眼睛里弥漫上一层水汽,“是啊,那时候即便你告诉我,我也不会认为你说的是对的。可能……会用我自己的办法给你惹来更大的麻烦。”
她若轻若重地点点头:“幸好是这样。”又点了点头:“幸好。这条弯路我没有走太久。及时拐了回来。”
墨琚莞尔:“嗯,幸好。”
墨琚的注意力不知不觉就被她牵到了别处,免遭一次身心煎熬。容安心里一丝窃喜,耶,别的事情上算计不过他,这样的小事上能把他算计一回也是好的。
墨琚今日冗事缠身,却没有多少时间和她温存,一番温柔解语之后,便将一本蛮有意思的趣事杂谈塞在她手上,告诉她:“你在那边摇椅上看看书,等我忙完咱们再聊。”
容安手捧书卷一阵愕然,敢情她方才全是自作多情了?人家好像根本没有要和她缠绵的意思。
墨琚埋首案前卷宗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若得美人相伴,有多少冗事拨不开?可惜的是即便拨开了也是白拨。她那小身板如今承受不住!
那倒不如承了她的情,赶紧忙别的去。
眼角余光瞄到容安还站在那里发傻,不禁觉得好笑。
余下的卷宗看得其实有些心不在焉。一个时辰之后,何挚来汇报战果,已将章仝拿住,如今正押在宫门外,其家眷也都已经控制住,等候王上的处置。
墨琚从卷宗里抬起头来,淡声道:“带进来吧。”
容安在摇椅上歪着脑袋看他:“要不要我回避一下?”
墨琚很淡然:“都是故人,也没什么见不得的。你要是不累,就在那儿歪着就是。”
容安便没有走。
身上那些疤痕犹在,当初衡五子给她医好了脸上的疤,待要给她医身上的疤痕时,她拒绝了。
那些她不知为何留下来的疤痕,她当时虽还迷糊着,却也知道不能去掉。她要知道它们的来处因由。
现在她知道了。知道了便要讨回来。有仇不报非君子,她虽不是君子,可也是有血性的。
诚然,这个仇和墨琚的仇不一样。墨琚是为时势所迫,起初的初衷也是为她,并非是为害她,况他们早就互相倾慕,仇恨自然可以放下。
左鸣与章仝却不同。他们皆为私欲而来,将痛苦直接加注在她身上,不报此仇,委实不能消弭心中的恨。
想来墨琚让她留下来也正是此意。
不大功夫,章仝便被何挚推了进来。对于章仝这种弱不禁风的文官,何挚大约是没放在眼里,莫说手脚镣铐,连根像样的绳子也没用,只用一根细细的麻绳捆了,轻轻一推,章仝便是一个踉跄。
行至墨琚案前两三丈处,章仝被何挚一脚踢在腿弯处,双膝一屈,跪倒在地。
章仝的脸上满是仓皇失措,俯首道:“王上,老臣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墨琚神色淡然地望着他,“章仝,你抬起头来,看着孤。”
章仝慌乱地抬起头来,慌乱地望向墨琚,眼神里的慌乱恐惧一闪而逝,“王上,老臣一向为国为民谨小慎微克己奉公,实在不知犯了何罪,请王上明示。”
墨琚只淡淡扫了他一眼,连说话都不曾加重语气:“果真不明白?”
淡若清风小月的语调,偏就让章仝又是一慌,但嘴巴还是咬得很紧实:“王上,恕老臣昏庸,老臣不明白。”
容安在摇椅上悠闲歪着,因离得有些远,便站起身,命成一将摇椅搬得离墨琚近些,墨琚瞧着她,不禁又是莞尔。
容安又在摇椅上坐下来,探身去打量章仝,道:“让我瞧瞧你这昏庸的老臣长得究竟是什么样子。啧啧,王上,我在黎国做公主的时候就听闻您的贤名,说您任人唯贤任人唯才什么什么的,却原来,是任人唯昏庸么?”
章仝的神情猛然一变,“王上,您不要听信这个祸国妖女的一派胡言,当初黎国亡国,可不就是因为……”
容安勾唇角挑眉:“因为什么?”
章仝情知说错了话,忙又俯首:“王上,老臣对王上您忠心耿耿,请您一定要相信老臣,不可误信谗言呀。”
墨琚没有说话,看着容安,容安冷冷一笑,道:“你不说是因为你们王上色心蒙了眼,为了一个女人妄动干戈挑起战乱,致黎王室大难临头国破家亡,倒说是我红颜祸水,给黎国招来灭国之祸,成王败寇,你们赢了,自然说什么是什么,罪过嘛,好,我一个弱女子来担着。”
容安眉眼依然含笑,只是这笑冷得若冰霜,将章仝看得一个激灵。容安的话却还未说完:“其实,黎国亡于黎王的昏庸无道,亡于内忧外患,这个理由,岂不是比你们那个亡国祸水的理由要好听许多?真不晓得你为何要找那么个理由。或许,你是想让世人知道,你们的王他其实是个耽于声色的昏君?”
端坐案前的墨琚容色未有任何变化,依然闲云淡月一般。世上若有第二人敢在他面前这么说,只怕是早招来杀身之祸,容安却不同。
她是世上唯一有资格说这番话的人。
她也是这世上他唯一想纵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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