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可怜讨饭到了永福县。
那时永福县,天上正乌云万里,飘绵绵阴雨。
她听说永福县南边,都是章家别院的人,她一想到章家,就想到雪夜里那十个棍子,三个巴掌,就想到黄奶妈局促害羞的笑,想到池塘里白涨的大郎,
她怕苦了章家了。从此就不敢往永福南边去。
永福北边,以慈善人家著称的许员外,近日因为是许员外家最宝贝的孙女过生日,正在施粥赦米,救济穷苦的流民。
小可怜已经饿坏了。她哆哆嗦嗦地拄着拐杖,往许员外家去了。
许员外家设的粥棚外面,正排着一条长长的长龙。都是衣衫褴褛,面带饥色,瘦骨嶙峋的老百姓。
每个人都只能领一汤勺稀粥。
许家的赈灾的人一脸不耐烦,穿着长衫。
小可怜最怕这样的大人先生们,不敢吱声,就悄悄地排在了后边。
“喏!”一汤勺的稀粥荡在破碗里,清得像是河里的水。
前面衣衫褴褛,瘦得只有肋骨的老太婆,摇摇摆摆,气息恹恹地求道:“大人,好人,菩萨,我家里还有一个孙女,您再给我多打一碗罢......”
打粥的人,脸色一下子变了:“去!你这样的人,不知足!今年本来就附近几个县都收成不好,粮价又贵。我家拿出了足足九百斤粮食赈济灾民,还是不够。你多吃一碗,其他人就少一碗。难道别人的孙女就不是孙女?”
老太婆还想说什么,只听他喝道:“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嫌弃我家的粥薄,就到章家那边去!看他们是给你一棍子,还是给你一碗粥!”
听到章家,老太婆的脸一下子惨白了,身后其他老百姓也都觉得这个人说得有道理,有些骂,有些劝。老太婆就被许家的家丁推攘到一边去了。
老太婆默默地扶着墙走了。小可怜看到她瘦得和她这个小孩似的,饿得走路都颤颤巍巍的。心里难过,连忙拉了拉她:“婆婆,给......给......”
她悄悄地从怀里摸出了从狗嘴里抢下的,像宝贝一样藏严实了的半个馍。
老太婆没有接,浑浊的老眼里流下了眼泪,挡住别人的眼,吃力地慢慢地塞回了这孩子怀里,说:“好孩子,你自己拿着。许家的菩萨说得对。我的孙女是孙女,别家的孩子也是孩子。唉......”
老太婆连说话都吃力,走了几步,扑通,就倒在了尘埃里。碗里的汤水洒了一地。
小可怜呆了,她顾不得自己还在排队,赶紧跑过去,叫了一声“婆婆”。
老太婆一动不动了。死了。
一个许家的家丁看到,不忍道:“嗳,饿死了!小孩子,你也过来排队罢,别看了。”
说着,就叫了个不知什么人,把老太婆的尸首拖走了。
但是因为这个耽搁,排到小可怜的时候,早就一粒米,也没有了。
小可怜饿着肚皮,失魂落魄,沿街眼巴巴地看着。摸了摸怀里的馍,就是不敢吃。怕自己今天吃了,明天就饿死了。
她蹲在墙角,想老太婆,想那些面有饥饿的人,想她自己。心里难过,想:如果像许家这样的好人多一点,像章家那样的坏人少一点,就好了。
她饿到头昏眼花的时候,眼前的破碗里,却被人放了一个薄饼。“吃吧。”一个人说。
那是一个人到中年,却依旧长身玉立,面目英俊的人。像书生......又像别的什么。
小可怜看到薄饼,拿起来的时候,听到那个人一边走,一边和身边的同伴用官话叹道:“可怜。今年收成明明比往年还要好。却坏在这个收成好上了。”
那人的同伴冷笑道:“若山,你看他们还施粥呢!”语气里满是不屑。
那人的同伴指着的是许家的方向。
这时候,穷苦人里,懂官话的不多,但小可怜是懂的。因为章家不许仆人在家里说土话。都是强迫他们说官话。
小可怜当初因为这个,还被打了好几顿。
今年的收成好?那为什么......为什么......
小可怜听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就不自觉跟在了这两人后边。
因为她记得,她一路乞讨过来的时候,的确一路上,并没有见什么天灾。
她脚步轻得像猫。那两个人一时没有发现她。
其中给了小可怜博饼,叫“若山”的那个人说:“比哪个更烂而已。什么天灾,都是人祸。这位许家的老爷子,倒是比章家聪明多了。真是‘修桥铺路’的‘好人’啊。”
“哼。听百姓说,他家赈灾了九百斤粮食。许老爷的宝贝孙子孙女,还连夜替百姓祈福。还顺便替表亲章家祈福。据说都是章家和归县令,各种苛捐杂税,巧取横夺,逼得这边的老百姓活不下去了。”
他们两个停在了永福县最大粮店的门口,“若山”淡淡笑道:“那到是。他们家可没去直接参与这位归县令和章家的破事。只是跟着章家一起以丰收为理由,贱价买农民的口粮,然后高价卖粮罢了。贱收万石粮,再高价卖出。再拿高价卖粮的钱,去强买那些快饿死农民的地。顺便拿了九百斤赈灾。万石和九百斤,许家老爷子,算盘可比章家铁。不但得了钱,还贱买了许多好田,又落了好名声。说不得,这次买进卖出,他宝贝孙女的嫁妆早赚回来了。”
“若山”的同伴道:“算了,不讲这些事了。你说要我帮你找侄女,线索有吗?”
他们说着,一路转开了。
徒留下小可怜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