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阴县三皇庙里,范仲淹在大银杏树下摇着蒲扇,听着远处蝉虫的鸣叫,看着走出门去的孙丰年父子,对身边的司马池道:“和中,事情到了今天,也该定了吧?”
桌前的司马池直起腰,皱着眉头道:“该问的人都已经问过,事情也明白,是.info只是,我们回去如此回报,这一趟差事可是做得不好。”
“我们如实回报,便就是做好了差事。难道还要虚编故事?”
看范仲淹一副坦荡荡的样子,司马池无奈地摇了摇头。身份不一样,范仲淹当然可以认为这样就是把事情做好了,司马池却不能。
御史台出来查人,结果什么情弊都没查出来,这差不好交啊!换个普普通通上进无路的官员,如此回报还能搏个直名,徐平这种近臣,别人要怎么看?
既然是没事,如此大动干戈地出来查,谁来负这个责任?王沿已经被吕夷简一下子贬到春州去了,你还能把他怎么样?找不出个人来顶头,司马池回去无话可说。
司马池也不是非要给徐平安个什么罪名,但最少应该有些小把柄,回去报上去只是说王沿夸大其词,徐平也不会受处罚,事情就过去了。现在查来查去,结果徐平在这里近一个月,对地方秋毫无犯,就连平常吃饭,也是自己人出去买肉菜自己做。其他时候与地方完全没有接触,惟一的一次,就是鲁芳带人去买那两只孟州猪。
至于抓赌,让当地的百姓成立会社填补两个大户被抓的空白,这都是具体的施政措施,有错也不是御史台管,不然地方官员就没法做事了。
喝了口茶,司马池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回去对中丞韩亿怎么说。韩家因为韩综还跟徐平有关系,韩亿也不想有这种结果,以免给自己招惹嫌疑。
看庙的一个老道士来到两人身前,施礼道:“两位官人,刚才县里有人来,说是通判在县衙里设了宴,问两位官人什么时候过去。”
司马池看了看范仲淹,对老道回道:“你去回话,等日落时分我们自会前去。”
老道答应一声,转身就要离去。
“且慢!”司马池把老道叫住,“前些日子朝里有一位徐副使住在这里,不知道你觉得他为人如何?有没有给庙里添什么麻烦?”
老道摇了摇头:“不瞒官人,那位徐官人到了小庙里,便就占住了后院,让小道等几人住到前殿去,日常并没有什么来往。那些人住在这里,香火钱是给足了的,庙里的日子靠此也好过了一些。而且,徐官人离开之后,我这小庙里香火也旺了不少。”
范仲淹挥挥手,让老道离开。
看着老道出去,范仲淹摇了一会扇子,对司马池道:“和中,有些话可能我不适合说,但不得不说。台谏做事,职责所在,自然是发掘指摘官员的短处。但所为的不是让人受惩罚,更加不是送人入牢狱,还是要让官员心里醒警,有所畏惧。所以一向不掩人过,不赞人美,这是应有之意。但首先,还是要如实奏报,切不可为了自己一时快意而所言不实,那便失了为官之本。徐待制在岭外六年,虽有大功,但还朝之后升迁太快,这是事实。他又跟李刺史有通家之谊,有依附外戚之嫌,这也是事实。但这次在河阴县,他的差使办得无可指摘,这更是事实。我们回朝,只管把这里听到的看到的如实禀报上去,如何处置,宰执大臣心里自然有数。”
“待制说的有理,那便如此吧。”司马池苦笑,“我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身在台省,同僚之间,总会有闲话传出来。”
范仲淹点头,表示明白司马池的意思。
年前徐平与御史台和谏院闹得很不愉快,那时候司马池不在,现在他是御史台的第二号人物,跟徐平闹过矛盾的官员眼巴巴地看着呢。这就是找人麻烦的职务,结果你回去帮着被查的人说好话,同僚自然会另眼看司马池。
他们这次到河阴,重中之重是查徐平在这里日常的生活,因为王沿说的是徐平荼毒地方。结果查来查去,连像王沿那样吃只鸡的事情都没有,还在偶然间破获了一桩聚赌的大案。
最重要的,被叫来问话的普通百姓都说徐平的好话,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且不说那些蒋家的佃户,从此以后有了长久安身立命的本钱,烧窖的那些人更是得了天大的好处。虽然童七郎被查了漏税,补交的税款摊在了现在这些人身上,但是从此之后窖里的利润是他们自己分,减去每月扣的税款之后收入还是多了很多。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这是官员最大的功绩了。徐平在这里一个月,却给这个偏僻小县带来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有什么好让人指摘的呢?
正在这时,司马光从房里出来,向范仲淹行过了礼,转身对司马池道:“父亲大人,孩儿已经完成了今日的课业,还请过目。”
范仲淹站起身来,口中说道:“小小年纪,出门远行也不忘功课,和中你有子如此,将来必成大器!好了,天时不早,我们准备一下去县衙赴宴吧。河阴县里的县令主簿都顶不得事,京西路转运使司报了上去,却还没人来接任,李通判事务繁忙。”
司马池答应,拉着司马光的手,进了房里,也不知道检查他什么课业。
太阳恹恹地落到广武山的顶上,洒下万丈金光,涂抹着天地万物。黄河上吹来的风终于有了凉意,吹在身上,轻轻拂去一天令人烦躁不安的炎热。
范仲淹和司马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