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
天地之间,徒有一派水雾迷蒙。但那灰色苍穹,却是莫名笼上了一层阴影。
杀声!直要挣破咽喉的杀声响遏行云!
相较于千军万马般壮阔的异族,岸边那一行人被衬得形单影只。重又滚滚而来的汹涌浪涛,载着摩肩接踵的异人,乘风破浪,仿佛要踏平这一方疆土!
墨河之上,墨河之岸,一喊声彻耳,一寂如死水。
卢有鱼凌空负手而立,双眉紧皱,面目愈发凝肃。他耳根微动,心内判断着敌方架势,忽而喉内腥甜不已。
“承才,你带师弟们撤回夜宫。”
殊不知此语一出,莫承才绷住的表情登时惊愕,他站于众师弟之前,转脸向半空那人喊道,“卢师叔,我们走了,你怎么办!”
“我能拖得一时是一时,你赶快回去通报掌门,就说海藏英此番携了百万龙牲来战!”
莫承才听罢一怔。
“你个浑小子,再不去你我都死在这!若不夜城因你我二人的疏漏而覆灭,黄泉路上怎跟五族先人交代!!!”
其实不怪莫承才半信半疑。他信的是,卢有鱼要他回宫,定是不敢负莫同忆所托,护他周全。而他疑的是,这龙牲究竟是何物。细细看来,方才岸上那怪异男子言行举止都不似常人,若说其身怀异功,倒也未尝解释不通。只是……
“承才!!!”
卢有鱼气得直跺脚,这一声怒唤,莫承才即刻神情严肃,亦挥剑喝道,“众师弟听令,即刻返回十二夜宫!”
话音一落,一行举剑之人纷纷面面相觑。
“师兄……”
“师兄,这……”
莫承才一把将剑斜插入鞘,从身旁随手抓来一满头密汗的师弟,说,“你回去将卢师叔所言一字不落地禀告掌门,切记!”
“师兄,可是……”
“快去!”
莫承才倏尔转身,后退几步,端正神态,朝面前一行人深深地作了一揖,眼眶泛红,沉吟道,“诸位师弟,同门情谊…事态紧急,自不必多言。此番一别,不知能否再见。望众师弟好生珍重!”说罢又深作一揖。
“师兄,我们不走……”
“是啊师兄,寒水门规,祸福相依,同生共死……”
“师兄,你别赶我们走啊……”
…………
幽幽地一声叹息。
莫承才瞅了卢有鱼一眼,心下犹豫不决,“这样吧,你们……”然他话未说完,只觉耳后一股疾风袭来,脖颈湿滑,浑身麻痹犹如失力飘落。迷迷糊糊之中,他仿佛听到了有女子在唱歌,歌声极其哀婉惆怅。他眼前倏尔浮现一片湛蓝天穹,嘴角于是不由自主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嗵”得一声!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莫承才被一缕黑影径直拉入水中。
岸边众人甚至来不及惊呼。
无声无息得,连卢有鱼都不曾察觉到。
“莫,莫师兄!!!”
正当此时,绵延数百里的喊杀之声赫然放大!
卢有鱼一声大喝,身如疾电,周身白光暴涨!他一边冲向那墨河之上,一边喊道,“快撤!!!”
毕竟“龙牲”二字,失落已久。
如今再提起,却只是让提起之人心惊胆寒。
不夜城以北海十八镇阻隔牧渔城,自始至终不敢懈怠,但那牧渔城却一直蠢蠢欲动,欲报不夜城生夺龙骨之仇。那牧渔城以牧渔族居多,而牧渔族素有祭龙一说。传言牧渔族每逢一年一度的祭龙大典,专挑族内三百精壮男子作祭龙牲品,石沉入海。若有从海里侥幸逃脱者,则说明其受真龙眷顾,被赐予无边神力,手掌生杀,不得常人忤逆。关于不夜城先人夺龙骨的细则,自是不消说了,无非是为了压制龙牲邪祟。打卢有鱼记事以来,不曾从师父那听说过牧渔城有重操祭龙旧业之嫌。现下看来,连秦瑟都过分低估了海藏英此人。
思索片刻,卢有鱼蓦然停下,满脸冷笑。
十尺之外,非友即敌。
“想不到师叔也来了。”卢有鱼冷笑一声,心说你晋连孤执迷不悔,最终还是相信了海藏英这个歹人!
杀声震天!!!
一片杀声之中,卢有鱼岿然立于墨河之上,仿佛对脚底的惊涛骇浪不很在意。他在意的,是先行随龙牲大军靠岸的这一人。
“不夜城大势已去,师侄应早作打算。”
卢有鱼笑了笑,想象着面前之人说话时的表情,轻轻地叹了口气,神色有些遗憾,“师叔千方百计回归不夜城洗刷往日冤屈……但五族之事,何必牵连无辜苍生?”
“晋某人早已不再是不夜城人,是师侄多想了。我白银城同牧渔城联手,谋求的亦是一个‘无辜苍生’!”
话音一落,卢有鱼不禁苦笑。他倏尔双眉倒竖,挥剑狂舞,喝道,“既然如此就别废话了!!”
寒光如剑!
苍穹之下,数不胜数的黑色墨点从前仆后继的浪涛里蔓延至河岸,一派乌泱泱之气,霎时席卷静谧林间。那几个雪青人影,各在乌泱之中开辟了一个个窄小漩涡,一白众黑,那残存之白光淹没在激烈的喊杀声中,渐趋微弱。
这一场旷世之战……
究竟要怎样休止?!
半年后。
中原。
碧山,红尘客栈。
日上三竿。一间昏暗卧房内,有一人素衣伏于桌前,看那样子,似乎在吃饭。
然而事实是,她真是在吃饭。轻微的咀嚼之声,回荡在桌子周遭。模糊在一团漆黑里的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