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寒冷,偶尔听得“哗啦”声声,几乎是寸步难行,水花翻搅着圈圈波纹,席卷全身的竟是如锥心刺骨一般的刺痛觉。胸膛以下完全被浸没在水里,水位卡在脖劲处,轻轻起伏,我深吸一口气,将脸埋了下去,却连眼睛都睁不开,只觉得周遭是无边无际的黑,泥沙卷携着细小锋利的小石子扑面而来,我顿时惊慌地浮出了水面,吃了大口水,忍不住又剧烈咳嗽起来,胸前如火烧似的。抬头望去,淅淅沥沥地,又下起来冰渣子似的雨。
祁悦惊讶之余,从傅绍清身上起来,倚在亭子的栏杆处颇有兴致地望着我在水里的一举一动,“绍清哥哥,你着实会欺负人。”虽是这样说着,但嘴角却是抑制不住的笑容,“这得找到什么时候去?”
我继续在水里摸索着,偶尔被脚底下的泥沙和水中藤蔓缠绕着无法动弹,偶尔又“噗通”一下,整个人重重地跌落在水里,掀起巨大的浪花。
围在亭子里的士兵不由得起了动静,他们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下眼神,看了看湖水里艰难挣扎的我,又悄悄地看着傅绍清的眼色,可他依旧坐在位子上,交叠着修长的双腿,丝毫不为所动,除了微微皱着的眉毛,再没半分表情。
我在水里急促地呼吸着,手表在哪?怎么找也找不到,身体已经麻木地没有知觉,分不清是冷还是痛,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湖泊,脸上流的究竟又是不是眼泪。
祁悦后退一步,生怕溅起来的水花弄湿了自己的衣服,又笑着揶揄,“你瞧,她真的很在意你的东西呢,连命都不要了,啧啧,可你好狠的心,比我还会折腾人。”
傅绍清终于起身,他沉着一张脸,单手伏在栏杆处,身影修长俊秀,却并未看祁悦一眼,只是将目光落在我的身上,语气如命令,“别找了。”
祁悦睁大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他说了什么,“可你的手表还没寻到呢。”
傅绍清却极为不耐烦地又重复了一遍,“听不见我说的话吗?我叫你别找了。”他目光如寒冰,扫视了周围一圈的人,厉声道,“还愣着干什么?把人给我拦下来。”
我不知不觉,已在湖泊中摸索好久,一次又一次地憋着气在水底下,试图睁开自己的眼睛,又一次一次被呛得无法呼吸。直到我快坚持不住的那一刻,被三五个人用力地拉扯着回到岸边。
再没什么力气,连呼吸都显得困难,脚一软,我跪倒在地,双臂用力地撑在白玉台阶上,却忍不住涔涔发抖。泥沙混着雨水,湿漉漉地顺着我的脸流了一地,眼前出现一双干净的军靴,我抬头,傅绍清正剑眉紧锁,乌黑的瞳孔如染着霜似的,深邃复杂,捉摸不透,神情更是难以言喻。
祁悦此刻见傅绍清这样严肃,只敢在他身后默默张望,她明白,此刻不是她撒娇说话的时候。
我喘息了许久,直到自己缓过神来,这才默默起身,“给你,放了惠安。”简短的几句话,大抵是因为我无力再去组织语句。
死死握在手里的腕表终于交回至傅绍清的掌心,它终于回到了主人的手里。我找了那么久,最终还是找到,那一刻是无比的心安,是心中强撑着的一股力量支撑着我不要放弃。我将腕表深埋在手里,任由水的力量一阵又一阵推倒了我的身体,任由泥沙冲刷着肌肤,划过一道道的伤口,任由士兵粗暴地将我拉扯回岸边,我死死地握着,怕它再一次被丢掉。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傅绍清惊讶的神情,尽管只是短暂的几秒浮现于眼睛里,很快便归于冷漠的平静,但我知道。他宽大的手心是浓烈的滚烫炙热,腕表冰冷,表壳上的玻璃隐隐出现了几道裂痕,他垂下睫毛,深深沉了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却是颤抖着的。
“把人放了。”
我终于等到了他的这句话,再没什么好担忧的,一颗心终于放下,压抑着的所有不适此刻悉数涌了上来,眼前是模糊一片,我只觉得世界仿佛是天旋地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