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出那个问题,凌梓良的眼睛紧紧盯着姚佳忆,一瞬不瞬。他是忐忑的,心里惴惴不安,像是装了一头小鹿,来回蹦蹦跳跳,扰得片刻不得安宁。
他谈上百亿的项目也能保持淡然冷静,不管是什么文件,签字时也不过是几秒钟的事情,在商场上和人厮杀也是神色如常,永远沉稳。不管梅迪契家族遇到什么样的危机,都不能让他露出半分焦虑或者不安,任何事情都扰乱不了他的安排和他的进程,阻拦不了他的步伐。
他能云淡风轻地处理所有的事物,终于在面对姚佳忆时彻底败北,把所有翻涌奔腾的情绪都化成这么一句。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强硬凌厉的人开口时也忍不住带上了颤音,轻轻的,有些发抖,虔诚认真地问。
“你喜欢我吗?”
是,还是否。给我一个肯定的答案,给我一个积极的回应,给我,“是”。
其实不该问的,太贸然了,莽撞冒失,是个错误的行为,不该存在于此。但所有的思维都堵在了一起,拥挤成灾,思念成灾,犹如熊熊燃烧的大火,把人给吞噬掉。是的,思念,十分想念。这个人就在自己的面前,却还是忍耐不了自己的想念,克制不住自己内心的那些冲动,要把她装进心里,塞到自己的骨头缝中,要她和自己融为一体。
要变成一个人。不管对或者错,不管应该还是不应该,都要和她融为一体。从此再没有“我和你”,有的只是“我们”,是一个整体。
凌梓良嗓音干哑黯沉,带了嘶鸣,和着气声和难耐的喘息,颤音重复问道:“你喜不喜欢我?”
姚佳忆回头,看向凌梓良的时候,眼中生出一丝茫然。那是漫天大雾,浓厚沉重,遮天蔽日,把她的眼睛填满,将一贯清明伶俐都给挤走了。她失了方寸,还没决定自己要走的路,没能在广袤天地之间找出一个方向。
凌梓良瞬间就懂了,清楚地知道了答案。应该点头的,要开口告诉她自己已经明白了,让她止住回应,停下来,不用说出口。明明,应该是这样的,要留住自己最后的尊严,要保存自己的面子,给自己留出一个可以下来的台阶。要保持彼此之间的这一点体面,让事情更和缓一些,可以有个回头的机会,不用走到绝境之中。
但开不了口,没办法阻止她,什么都做不到。
还是想听,听她亲口讲出来,听她的答案,听她的心声。
凌梓良深深吸了口气,鼻翼轻轻抽动一下,显出他的不淡定。他的情绪太明显了,几乎到了完全没有掩饰的程度,所有人都能从他的面部看出他内心的激荡,可以感受到他周身气场的不稳定。
偏偏距离他最近的姚佳忆处在空白地带,被茫然攫取,整个人都被无解和失神给笼罩住,观察不到周围的环境,也察觉不到太多的细节。她变得十分迟钝,不关注外界的讯息,更多的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仔仔细细体味着自己的内心,从茫然混乱的情绪中分辨最本质的那一缕,要抓住那个核心和关键。
所以,姚佳忆没听出来凌梓良声音中的颤抖,没发现凌梓良越发暗下去的眸光,也没看到凌梓良紧紧握住的拳头和轻轻颤栗的肩膀。她只听到凌梓良问她的问题。那个问题在她耳边绕了一圈,迟疑着钻进她的大脑中,然后在身体内四处游走,悄然到了心房外。
喜欢……他吗?
姚佳忆开口:“我不知道。”
恰逢有个记者开口,声音通过麦克风放大,从墙边的音响中传递出来,和耳边那个熟悉的男声重合在一起。是自己很喜欢的那把声音,幽魅,如流转缱绻的夜色,凉如水,旖旎成风,也魅惑人心。
是身边的这个人。
姚佳忆重复:“我不知道,我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场面的掌控彻底从凌梓良手中脱离出来,在他失神恍惚的那几次之间,他已然顾忌不到什么场面,也没想到去管控现场。他整颗心都落在了姚佳忆的身上,眼睛看着的是姚佳忆,耳朵听着的是姚佳忆,心中想着的还是面前的姚佳忆。
然而在姚佳忆面前,他生出了从未有过的怯懦和卑微,把自己放在一个很低下的位置上。他仰视着姚佳忆,也站得远远,和姚佳忆保持一段适当的距离,给姚佳忆安全感,也给她自由。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他不想让姚佳忆察觉到一丁点的逼迫,那就要尽量压制自己的存在,要把自己的气势给收敛起来,要打破自己一贯的行为习惯,收起那些强硬凌厉的作风。
太刻意了,以至于他的声音被麦克风给压下去之后,一时半会没能起来。他像是被忽略的小角色,没有存在感,是透明的,即使坐在这里也不占用多少地方。姚佳忆把他放在一边,先和记者对起话来。
记者:“yea小姐,你说‘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自己的感情,我现在还不太能确定我的心情。”
“这是托词吗?毕竟,一个人最了解的,永远是自己。你说你不清楚自己的心情,这不能让人信服。我只能将之联想为一个借口。”
“不……”姚佳忆顿了一下,秀美渐渐蹙起,显出十分为难的样子,“事实上,我这次出现这里,本来是想要和他说‘再也不见’的,我希望能离开他,希望他能放开我。因为……家中长辈的关系,就是之前你们听到的那些,我在知晓了那些过往之后,没办法和梅迪契家族的后代坦然相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