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子接判决后的第三天上午,庞管就给他安排到接见室和老婆孩子一块吃饭。这已经很搞特殊了,一般已决犯明确表示不上诉的,也要等一个礼拜之后,才给安排接见。
400块钱一桌的团聚饭,它的意义是不能用价码衡量的。
丰子早早起来就开始捯饬自己,对着一片儿不知怎么搞进来的水银玻璃,用一把玩具似的小梳子在头上精心挑剔。丰子留了寸头,在看守所里,留得起寸头的人,肯定是个人头儿。
这里有个习惯,只要有人接见了,说的上话的就抓紧写信,让接见的人传到外面去,也有写电话号码的,也有串通案情的,但主流还是普通家信,报个平安。
也不是谁都能托付的,有的人胆小,怕管教搜出来取消接见资格,就不敢接别人的信,或者当时接了,出去以后主动交给警察,自保平安,等他下了队,管教才拿着信找上门来,一般是一通臭骂,信里有违禁内容的,就不同了,挨几个嘴巴事小,给你再添别的腻歪就不好说了。
丰子不怕,丰子出去时,庞管应该不会搜他的身。丰子头天晚上就给大家发话,有往外送消息的尽管写!丰哥真够意思,大家一边写条子,一边说。
我简单给家里写了封信,除了报平安,没有太多话,也无法谈,无从谈。这是我在监狱里待的一段时间里写的唯一一封家信。
邱立忙坏了,给他老婆写了密密麻麻两页,看得丰子都有些恼了,说你哪那么多蛋话?还瞎勾搭什么,你媳妇早跟靠人了。
邱立说:“我就是嘱咐她啊,要找别人也得找比我强的,要不委屈了。”
我笑着说:“你不诚心给人家增加难度么,比你优秀的恐怕都进来了。”
邱立被我吹捧得忽悠起来,连适度地谦虚一下都忘了。
丰子把十几封信都揣在腰里,扎了多半围,在外面摸几下,满意地笑笑:“万无一失。”
丰子拿了一大红塑料盆走了,回头跟大伙说:“中午等我回来啊。”
那个塑料盆是装剩菜用的。
海大爷说:“不是冲孩子嘛,谁心里没个惦性。”
“靠,孩子赶明还不定跟谁的姓呢,早忘了早松心。”金鱼眼一脸不屑。
“领导,你家孩子多大了?”侯爷关心道。
金鱼眼猪脑子没转过个来,欢快地说:“十岁啦,现在……该上三年级了。呵,那小子,长得跟我一样,皮!骑我脖子上屙屎,谁也管不了,就拿老师当皇上,学习也倍儿好,没考过100分以下。”
侯爷意外地说:“哦,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没儿子呢?”
我们几个憋不住笑了几下,金鱼眼臭嘴一张,翻了一下眼:“咳,侯爷你怎么说话哪?”
侯爷笑道:“我是说平常没听你念叨过呀。”
“丰子我们俩不老拉嗑聊家里事嘛。”
“你们老大级的聊天,我们这样的谁掺乎的上?没注意过的……我仨孩子,憋宝似的终于憋来个小子,还没你大。”侯爷说。
金鱼眼点着侯爷:“侯爷你不拿我找乐难受不是?什么叫你儿子没我大,那能比我大吗?”
“是没你儿子大,我说话比较简练。”
“草,有你这么简练的嘛。”
侯爷不看金鱼眼了,找他一把乐就收,也不深得罪他。侯爷接茬跟我们聊:“我苦业那么多钱干嘛,不就为孩子嘛。也不是我老土,农村谁不想要儿子,养儿防老,到什么时候都一样,闺女再疼你,也顶不了儿子。”
“唉,”海大爷叹口气:“有心的谁不念个家什么的,我俩儿子呢,想防老也没个防了,活着怕是出不去了。”
侯爷例外地没有打击贪吝官大爷,反而深表同情地说:“咳,咱这不也是自己作的么,谁也甭怨,就怨这社会儿太他马黑暗……哎你说,这社会要不培养你们这些贪吝官,你能进来,撂刚开始那阵,你敢贪?
回头说了,要没有你们这些贪吝官,我杀谁去?我有毛病我,不老实过日子跑这坐牢来?”
海大爷也深有感触地叹了口气:“我这样的咱这有多少?进来的都是倒霉蛋,我命不好。”
侯爷屁股一掉,郑重地跟他争论:“你们还信命?在你身上,我就看到了法律的力量,要是这个力量在我们那一发挥,把那些狗.日的都抓进来,还用得着我费劲去嘛。”
海大爷往墙上靠了靠,嘟囔道:“我这是的牺牲品,跟你们聊不清,太复杂。你呢,小潘?你这是不懂法,最后害人害己。”
侯爷唾沫星子乱飞地追问:“我生儿子他们就罚款,扣车,他村长儿媳妇的肚子就镶金口的,随便下?”
“就为这个就杀人家?”海大爷有些懒洋洋。
“草,我能那么没水准?这仇恨都是积累出来的,村里卖地的钱,他们给分了;老百姓交公粮卖菜,他们给打了六七年白条了;老百姓浇个麦子,一时交不上电费,他们就把闸给卸走;
过年来个小牌,他们就疯狗似的抓人,老太太都关派出所撮煤球去——这都是公害,不是我个人的利益,再说我自己,那么多菜,几十亩啊,跟镇里订了合同,他们到时候给不了钱,还不让我到外地卖,人家来车拉他们都给扣下,还罚我一头子!
草,说起来都是鸡零狗碎的事,可要凑一块就上火啊!你说他们这样霸道,平时真给老百姓干过啥实事也行,就修个破乡村公路,还老百姓按人头摊钱,那个路修得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