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和毒有什么分别呢?
最简单的分别大概在于,可控力与不可控力。
即便世上第一流如同朝闻道绕青丝这样的剧毒,一旦被加注到人身上,便再不受施毒者掌控。纵然施毒者清楚大概的毒发时间,但世上总有许许多多意外之事,比如原本最具威胁的毒性竟被卫雪卿与贺修筠默不作声解决了,比如朝闻道与绕青丝混在一起,毒性发作更是无人能够预测。
下蛊却又完全不一样了。那蛊虫静止不动的时候,任谁也无法察觉其存在,卫雪卿可以通过血液、通过各种方式去了解中毒之人体内毒性继而想办法化解,他却不会想到要把人开肠破肚去寻找内里除了毒性还有没有蛊虫。然而蛊虫一旦发作的时候,其恐怖之处又远非剧毒不能比。因为你不但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你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意识。
卫雪卿和贺修筠专研了卫尽倾这名字很多年,他们确实是世上少有的最了解他的人。但他们毕竟一天也没有在他跟前待过,在今天以前没有面对面与他说过一句话,见他杀过一个人。
是以那种了解,终究还有些虚妄。
比如他们知道卫尽倾凡事追求稳妥,却不知道他的稳妥到了定期下毒、解毒再下毒还不够,还要在那毒药之外再下一重连当事人也不知的蛊的地步。
比如他们也不知道,卫尽倾生平最烦不能掌控的东西,哪怕是他自己的东西。
卫雪卿手脚都有些冰凉。
卫尽倾却十分满意看着那足足几百个人从抱头痛呼到逐渐安静下来的变化,仿佛极为得趣:“这是教一教你与筠丫头,终究我才是老子,你们也不过是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兔崽子而已。”说罢他再次拿起了手中银笛。
卫雪卿几乎在同时暴喝一声:“阻止他!”
段须眉的刀却比他的声音还要更快。
几乎在卫雪卿说第一个字的时候他的刀已经在卫尽倾与贺兰雪的眼前。
贺兰雪直直挡在他、卫尽倾与卫尽倾的银笛中间。
还来得及。
只要破障刀劈开贺兰雪的头颅,下一刻就能赶在那银笛发声之前将其劈成一堆碎渣,顺便,劈烂卫尽倾的脑袋。
破障刀带着尖锐的杀意劈至贺兰雪眉心处。
然后停顿,撤刀。
贺兰雪原本挺拔秀气皎如白雪的额头迅速裂开一道血痕,很长,很深,却并不致命。
同一时刻,笛音高亢又尖锐的传遍整个登楼。
段须眉没有回头没有动,只盯着贺兰雪被鲜血模糊了的双眼冷冷道:“这是还当日你对卫飞卿的救命之恩。”
轻轻眨了眨眼,那鲜血便沿着眼睫淌落下来,衬着贺兰雪毫无瑕疵的脸,犹如目中泣血,令人生怜。然而看的人不觉可怜,淌着血的人同样不觉得自己可怜:“他的恩不用你还,不用这世上任何人来还。”
段须眉转过头去。
场中人听了那笛音过后,已再次发生变化。
最起先是痛哭哀嚎,然后是安静迷茫,到这时候各个拿了武器在手,抬头挺胸,蓄力待发,目中却全然一片懵然无知。
卫尽倾轻声笑了笑,摆了摆他原本握着银笛的那只手。
笛子从嘴边撤开时,发出呜呜咽咽一声余响。
下一刻。
邵剑群不可置信地转身望着中途因为害怕而再次跑到他身后的洛剑青。
洛剑青从小就胆子小,怕事,怕疼,连虫子都怕,邵剑群一贯认定这世上就没有他不怕的东西。
他也跟他一样,是从小失怙失恃被师父领回神行宫中养大的。
是以所有的师兄弟中,邵剑群最疼洛剑青。
他在练武一途上待他至为严苛,除此之外的所有方面,却全都惯着他。
就算不久之前得知他竟暗中替卫尽倾卖命,他虽生气,却也在第一时间就替他找好了借口:他原本胆子就小,自己长久以来不对他说一句重话,更是无形中助长了他的不懂事与不分轻重。
他面临今日这样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灭门的危险局面,也分出了心神去想稍后如何求卫雪卿救他,日后该怎么教导他。
他躲到他的身后来,他就如过往二十年所做的那样,任由他躲。
然后呢?
他转头看向他。
以及穿透他后背与前胸的他的剑。
而他一向懵懂的小师弟看向他的眼神一丝一毫的情绪也没有。
什么都没有。
身体不断发冷的迷惘中,邵剑群仿佛听见谁状似温温柔柔说了一个“杀”字。
那字响起的瞬间,洛剑青的长剑决然从他身体拔出,没有片刻停顿刺向他身边另一人。
霎时杀声震天。
似乎还有谁在不断惊呼“掌门”“群儿”。
邵剑群直直仰面倒地。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他想道,这一回恐怕他当真已护不住这个不知何时才能长大的小师弟了。
*
很多人都看到了这一幕。
却实在没有几个人能够顾得上。
包括神行宫本门的弟子。
那一声笛音与卫尽倾简简单单一个“杀”字后,所有人都疯了。
适才痛苦得让各派中人心生恻然的那数百个人。
在同一时刻,他们举起手中的刀剑枪戟不留半分余力刺向身边最近之人。
十之八九都是他们的同门。
死伤在那纵然有所防备却也没防到是这一着的一霎那的远不止一个邵剑群。
当下即便明知这些人此刻多半根本没有自己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