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任我自己?
傅小昨定定看着他,久久没有说话。
卖药郎牵着她的手,安静地等着,等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等到她再出声:
“……那么,如果我根本不是我呢?”
站在她面前的青年闻言,冷淡秀美的面容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是牵着她的手指稍稍重了几分力气。
傅小昨的话音很小,甚至微微有些发哑:“药郎先生,你说过,一个人的形真理是他存在于世的直接证明。可是我的形真理,跟别人知道的完全不一样……这样想的话,好像连我自己也没办法证明自己——这个样子,我又该怎么信任自己的本心呢?”
卖药郎看着那双眼眸中毫无掩饰的迷茫神色,心里极其难得地,忽然产生了一种近似于恍惚的感觉。
——连自己都无法信任该怎么办?
曾几何时,卖药郎自己也为这个问题的无解而迷茫过,他至今仍清楚记得那种感受——每一言每一行都显得空荡荡,好像下一秒钟,他就要消失了。
于是,当此眼下,他看着面前的女孩子,胸腔里的某个角落,忽然像是被细密的针刺扎了一下。
垂眸看见对方被拢在自己掌心中的纤细手指,他想起它们曾经发着抖,携着满手微凉的冷汗,牢牢握在他消散于无形的手腕上。
“我来帮你证明。”
他重新抬起眼来,言声缓缓,与眸光一般的沉静而坚定:
“你是想要当座敷,还是想要当傅小昨,都没有关系。你做什么都可以。不管你是什么样子,不管你是谁,不管你以前做过什么——我看到的你,都只是你。无论何时何地,我都可以为你证明。”
傅小昨听得怔怔张了张嘴,一时间都没能发出声音来。
好半晌她才回过神,话里带着不确定的微弱气息:“……怎么样都可以?”
“是。”
听到这个答案,她不由感到喉咙间有些紧缩的发干,出口话音也显得细声细气的:
“以后我不开心的时候,躲着你不说话,脾气变得很坏,跟你闹别扭……再怎么无理取闹,你都不能生我的气——这样也可以?”
“可以。”
“……就算我以后一直这么没用,你要去哪里做什么事,也都不可以丢下我,只是想一想都不行。”
“好。”
……
明明她每句话都说得很艰难又缓慢,对方却仿佛丝毫没有感到为难的意思,每一声都应得毫不犹豫。
临到最后,傅小昨忍不住微微叹了一声气,带着点莫名的挫败感,随即用力闭上眼睛,黑长的眼睫轻轻发着颤,隐约有些濡湿之意。
她吸了吸鼻子,似乎生怕惊扰到什么一样,声音非常的轻:
“药郎先生,我看你才是笨蛋吧。我都说是以后了啊,以后的事情谁能保证?你又凭什么这么确定?谁都可能会反悔的。”
闻言,卖药郎微微沉吟了一会儿:“……你曾经也问过我,怎么能够确定自己喜欢你。”
傅小昨的眼睫再次抖了一下。
她记得这个问题。
具体是在水泽之境,她被河童掳走的时候。
当时卖药郎并没有回答她——
更准确的说,在他回答之前,就突然被某只河童少年的到来打断了。
“这跟你刚刚问我的,两个问题的答案是一样的。”卖药郎伸手过来,掌心轻轻抚在她的发顶,“请你认真听。”
至此,傅小昨静了好半晌没有应声,她依然低低垂着眼眸,没有看他,最后也只是无声快速点了下头。
不过卖药郎却似乎对她这副“敷衍”的态度丝毫不以为意,径自继续沉声道:
“我很确定,刚刚答应你的事情,我都可以做到——因为,我想要接纳你所有的本心,想要与你共度,余生所有的因果。纵使形容枯槁,仍唯此意不变。”
“……”
有那么几秒钟或者更长的时间里,傅小昨脑袋里都处于一片空白的状态,只剩下喧闹的血液在意识中横冲直撞,轰隆隆得,直让她整个妖都快要神魂颠倒了。
在她自己还没有意识过来的时候,她的身子就已经自发从药箱上跳了下来,像颗小炮弹一样,蛮不讲理地扑进他怀里,然后便被他伸出手来、十分准确地牢牢接了住。
傅小昨出口声音闷闷的,每个字都被捂在他的胸口:“药郎先生……”
“怎么。”
“——你好可爱啊。”
话音软绵绵的像是在撒娇。
她就此微微顿了顿,很快又继续说了下去:“我好喜欢你。”
“……嗯。”卖药郎那一贯冷淡的音色,带着胸膛处微微的震动传入她耳中,也显得有些闷闷的。
到这时候,傅小昨的嘴角终于抑制不住地偷偷弯起来。
她更用力地揪住了手指下对方的衣襟,出口时抱着一副下定决心的语气,深呼吸握拳:
“我要去京都!”
——
傅小昨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离开这么许久的时间,原先睡得暖暖和和的被褥,也都难免早已重新浸透了冰冷的夜寒。
但是,在把自己裹进里头之后,她便很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一点儿也不觉得凉,反而从面颊掌心,到微微鼓噪的胸腔,无不犹冒着源源不断的烫意。
傅小昨很努力地尝试不让自己保持一脸愚蠢的花痴笑入睡,然而整个身子就像泡在温泉水里——轻飘飘的、暖乎乎的——不经意间,让她还闭着眼睛,嘴角已经微微无声地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