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师走后,秀芝那刚有了点光彩的心便再次灰暗下来。
小镇上的人们失去了谈资,而她也失去了生活中唯一一点光亮。
秀芝再次回归到原来那种忙碌而乏味的生活中去,她变得更加沉默,甚至可以连续几天都不跟家人说一句话,本就对她没什么感情的丈夫索性将她当成隐形人,每天饭做好了就吃,吃完一抹嘴就走,只有偶尔赌输了或是喝醉了酒,才会想起她,然后便顺手将她抓过来扇几耳光、踹几脚,骂骂咧咧的,说些诸如“败家娘们”“不检点”之类的混话。
她好像彻底被抽去了灵魂,非但不再跟旁人说笑,就连买卖东西也不像以前那样拼命讲价……
转眼春去冬又来,这天秀芝正在早餐摊子前发呆,却见眼前突然多了一个俏生生的年轻姑娘。
“请问,是秀芝阿姨吗?”
秀芝木然的点头。
那姑娘边说话边不断地往四周撒么,仿佛在躲什么人。
因为家中气氛一日不如一日,秀芝也越发不愿意待,每天天不亮便出门了,天黑透了才回家,所以这会儿街上还是冷清清的,举目四望都不见人影。空荡荡的街上只有她这么一个摊子,活似孤魂野鬼,倍感凄凉。
那姑娘说她是摄影师的女朋友,之前对方给秀芝拍的一张照片获了奖,有八千块的奖金,摄影师没要,准备送给秀芝。只是因为出了上次的事情,摄影师不方便再来,这才让插画师的女朋友外出采风路过这里的时候,帮忙转交。
除非富豪,不然八千块不算小数目,兼之摄影师说过秀芝男人的德行,所以这姑娘非常怕这笔钱被人知晓。
秀芝一听,坚决不肯要,但那姑娘却死活要给,又说她跟摄影师两边的家境都非常好,也实在不可能昧下这笔钱。况且这本就是她该得的。
两人推脱一番,秀芝只得将钱收下。
她这辈子还是头一次摸到这么多钱!
她的心砰砰直跳,不由得将那张薄薄的卡片搁在贴身衣服的兜里,死死捂住。
钱,这么多钱啊!她要卖多少个包子才能赚到?
见秀芝终于将钱收下,插画师姑娘却又欲言又止,犹豫了好久才说:“阿姨,这钱,您就自己攒起来吧。”
攒钱?
谁?
我么?
为这个家无私奉献了将近二十年的秀芝有些回不过神,眼神依旧空洞,表情依旧呆滞。
那姑娘看不下去,一跺脚,索性开始劝起来。
即便没亲眼看到家暴的那一幕,她也能透过秀芝脸上尚未褪干净的瘀伤想象当时的场景。况且这样滴水成冰的天气,天都还没大亮,一个女人就要到街头做买卖,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这种事情,在这种男权极度膨胀的小地方,不该是养家糊口的男人做的么?
她几乎不必动脑都能想到,假如秀芝的丈夫发现了这笔意外收入,会是什么反应。
且不问会不会拿去挥霍一空,若是问起来源呢?会不会又给秀芝带去新的麻烦?
那姑娘越想越气愤,只是叽叽呱呱的说,秀芝沉默的听着,忽然死物一样的眼珠子微微动了下。
她转身去后面的笼屉里取了两子,和一大碗八宝粥出来,小心翼翼的放到对方身前的桌子上,张了张干裂的嘴唇,有些局促又有些忐忑搓着手说道:“还,还没吃饭吧?干净的。”
见那姑娘并不嫌弃,爽快的坐下,秀芝竟有些雀跃起来。
她试探着去对面坐下,那姑娘咬了口包子,冲她伸出大拇指,两只好看的大眼睛弯成月牙。
不知为什么,秀芝突然很想哭,可是她拼命忍住了。
她忍不住去偷偷打量,无比贪恋的看,只觉得对方跟那位摄影师果然是一样的人,只是这么看着,就会让人觉得温暖。
大城市来的姑娘果然不一样,吃个东西也那么好看,秀芝痴痴的想着。
过了会儿,她终于勇敢的打破沉默,笨拙的开启话题。
她问那姑娘几岁了,殊不知外面的女孩儿们都很不喜欢谈及这个话题,只是对方却也很爽快的回答,“28了。”
秀芝蜡像一样的脸上便现出几分惊愕,习惯性的问道:“孩子几岁了?”
却见那姑娘噗嗤一笑,莹润如玉的脸上灿然生辉,“阿姨,我还没结婚呢。”
秀芝越发惊愕,这么大了还没结婚?
似乎看出她的想法,插画师姑娘浑不在意的说:“这有什么,我们那里三四十岁没结婚,甚至一辈子当单身贵族的多了去了!”
一辈子不结婚?!这是秀芝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的。
三十岁还不结婚,不就是老姑娘了吗?家里人能愿意?要是没有孩子,以后谁给你养老送终?
那姑娘还在表情平静的说:“结婚就好吗?如果不幸福,还不如不结,自己反而自在。孩子又一定孝顺吗?父母老了不管的案例多了去了……”
一声声,一字字,都像天外来的大铁锤一样狠狠砸在秀芝心上,直接将她几十年深深刻在心底的理念击个粉碎!
幸福,那是什么?
原来还能不结婚?
那姑娘走了,临走前留下一句话,秀芝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她紧紧看着自己的亮晶晶的眼睛:“阿姨,你还年轻,为什么不出去看看呢?”
为什么不出去看看呢?为什么呢?
那姑娘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小镇的居民竟无人知晓秀芝再一次窥见了外面世界的一角。
有些变化细微,却又实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