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
深秋夜里的风把外面的树影吹得哗啦啦响。
重症监护室里,一堆仪器在很规律地滴滴作响,仪器表上的数值时不时上下跳动,呼吸器一亮一亮,躺在床上的人面目全非,连脸上都有青紫的痕迹,一呼一吸都声音沙哑,像在渗血。
徐凉云坐在一旁,失魂落魄地背靠着墙,脸上两边有好几道竖着的浅红血痕,那是他白天跪在icu前抓着脸惨叫过的痕迹。
icu里飘着药的味道。
徐凉云抬了抬头,看向陈述厌的手。
他的手已经被绷带包了起来,像个木乃伊一样。
四周很安静,徐凉云耳边却嗡嗡作响,那直播视频里的一幕幕还在他眼前挥之不去,声音也仍在他耳边一声声响。
徐凉云放在腿上的右手突然紧抓住腿,开始一阵阵用力,用力得轻轻发抖,抓得自己的腿都疼。
他深深低下头,大半张脸都浸在黑暗里,眼神开始变得晦暗难明。
忽然,咔哒一声轻响。
徐凉云抬起头。
钟糖从外面走了进来,鞋踩在地上,一步一步轻轻地响。
“查不到叶夏了。”他走到徐凉云跟前说,“人去楼空了。工作辞了,家里也都空了,手机钱包都没拿……用来直播的那个就是她的手机,留在现场没拿走。身上一点儿能拿来定位所在地的东西都没有。”
徐凉云声音哑得断断续续:“不是有的银行卡可以用来定位吗。”
“……她没拿钱包。”钟糖说,“我刚说完。”
“监控呢。”
“拍到她了,但是跟丢了。”钟糖说,“应该是在哪个死角里换了衣服。”
“……换了衣服就找不出来了吗。”
钟糖:“……”
这话说完,徐凉云就突然毫无预兆地撕扯着嗓子哑声喊了起来:“人就他妈是那么个人,换了衣服又他妈不是换了皮!!!!怎么能找不出来的!?!你是干什么吃的啊!?!!我——”
他喊到一半,嗓子就突然痛了起来,于是声音戛然而止,控制不住地开始低下身去剧烈咳嗽。
徐凉云咳得几乎喘不上气。
就这么惊天动地地咳嗽了好半天以后,他又喘了一会儿,深深吸了一口气。
钟糖早跑到了他旁边去,沉默地拍着他后背给他顺气,一声也没吭,但眼神很是关切,还有点心疼。
等徐凉云不咳了,他才问了句:“缓过来了?”
他没问“你还好吗”或者“你没事吗”,因为他知道徐凉云真的一点儿也不好。
徐凉云闭了闭眼,沉默了很久,然后摇了摇头。
咳了这么半天,他也冷静了。
“……对不起。”他说,“我现在……有点控制不好情绪。”
“正常。”钟糖拍着他的后背,说,“很正常,我早知道你得朝我喊了。”
徐凉云没回答。
钟糖也没有再说话。
夜晚又安静了下来。
又过了好久好久以后,徐凉云又轻轻开了口。
“为什么不来杀我啊。”他问,“为什么不是抓我,不是让我手废掉……不是我杀的人吗。”
“平衡法则。”钟糖平静回答,“心理学管这个叫平衡法则——你狙死了她的绑架犯男朋友,我们让她看直播让她无能为力,她就要让你也这样。通俗来讲,就是让你等价交换。”
徐凉云没有说话。
他脑子里昏昏沉沉,都有点听不明白钟糖的话了。
他只是想,是吗,平衡法则。
……平衡法则啊。
“你也别想这些了。”钟糖说,“别和心理变态找道理,没什么意义。”
——别和心理变态找道理。
徐凉云忽然笑了一声。
他突然觉得很好笑。以前他处理过那么多现场,见过那么多罪犯受害者和无辜群众,也和别人说过无数次“别给罪犯找道理,别给自己找错处”,可当这回事真的轮到自己头上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这东西真的控制不住。
徐凉云忍不住想,我做错了什么吗。
我是不是不该开那一枪,我是不是根本就不该做警察——如果不是我,事情是不是根本就不会变成这样。
陈述厌就不会躺在这儿。
他这个时候会做什么呢……应该会在画画吧。
他会把头发扎成小啾啾,会端着调色盘,脸上肯定又有一不小心抹上去的颜料,手上或许有很难洗掉的颜料,他大概会抱怨,说手又不干净了……
……手。
徐凉云乱七八糟地想,想得眼圈都红了。
icu里的仪器在滴滴地响。
在这些代表生命的冰凉数值跳动声里沉默了很久以后,徐凉云终于抬起了头来,看向病床上面目全非的陈述厌。
他声音哑得说不出话,一句话断断续续得没人听清。
他轻轻说:“我想回家了。”
那个今天早上的时候,还什么都好好的“家”。
徐凉云声音太哑,钟糖没听清:“什么?”
徐凉云低下头,摇了摇头,再没说过话。
钟糖后来走了,接着去忙这个案子。
徐凉云在那里坐了一整夜,没合过眼。
他睡不着。
最后,清晨天光乍破的时候,徐凉云站起了身,走到陈述厌边上。
他伸出手,想摸摸他。可陈述厌体无完肤遍体鳞伤,徐凉云都不知道该摸哪里才不会让他疼。
徐凉云的手在空中悬了半晌,最后去摸了摸陈述厌的头发。
然后他声音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