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听说了吗?”
汉元十二年夏五月,关中,长安。
听到身侧响起的交谈声,阳毅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
稍一思虑,阳毅便装作整理着装的模样,开始偷听起这街头杂谈。
“今日一大早,北地八百里加急至长安,驿骑直入长乐!”
就见一位腰别长剑,头系粗麻布条,做游侠打扮的人开口一招呼,街头的闲人懒汉顿时便围了过去。
“果真?”
“这该如何是好?”
不出阳毅所料:在这四丈见方的巷口,三两闲人懒汉聚在一起,不顾自己不足一枚铜钱的身家,竟开始担心起国家大事来。
“高皇帝驾崩不过月余,北地便有八百里加急,恐非为吉兆啊?”
“只怕是匈奴贼子知晓高皇帝驾崩,便要为祸边郡啦!”
男子话音刚落,便引来周遭众人的应和。
但很快,一股莫名出现的激奋,将原本悲愤的气氛一扫而空。
“诸君!”
“边墙有变,当是吾等翻身之千载良机!”
听到这里,阳毅终于‘整理’好了自己的衣冠,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汉风尚武,对于绝大多数寻常百姓而言,战争,并不单单意味着灾难。
尤其是对这些身无长物,颠沛流离的‘侠客’们而言,一个在战场上斩首杀敌,夺得武勋,继而洗白身份的机会,更可谓是千载难逢。
可这一切,都与现在的阳毅无关。
来到熟悉的未央宫北阙,阳毅暗自深吸一口气,稍稍上前,在未央宫东北宫门:司马门面前停下脚步。
看着眼前甲胄齐备,眉宇刚毅的武士,阳毅不自觉地挺直腰板,旋即稍一拱手。
“还请将军①代为通传:少府匠作大臣阳城延之子,侍中阳毅请见!”
※※※※※※※※※※
走在熟悉的青石宫道上,阳毅不由感怀起人生无常。
像他这么一个平凡的学子,在后世的华夏大地,可谓是一抓一大把。
但不知道为什么,命运的重锤独在阳毅头上精准砸下,将他砸到了这两千多年前的陌生世界。
来到这里已有数月,但发生的一切,却依旧让阳毅有些分不清,梦与现实的差别。
尤其是脑海中,那个和自己同名同性的倒霉蛋,留下的那一连串绝不属于阳毅,却又切实存在的记忆。
“少府卿阳城延庶子……”
“高皇帝七年,蒙父荫为太子伴读……”
“幼年丧母……”
啧啧称奇着默念出自己这段身世,阳毅身形不由一滞,稍整了整衣冠。
——未央宫正殿:宣室殿,到了……
·
“卿且自坐。”
走入宣誓殿内,不等阳毅开口拜喏,上首的御案后,就传出一声有些稚嫩的嗓音。
循声望去,少年天子略带阴郁的面庞,便出现在了阳毅的视野当中。
作为汉室第二位皇帝、汉太祖刘邦的嫡长子,刘盈登基时的年纪,还是稍小了些。
——上个月,即将年满六十二岁的刘邦病逝,继承皇位的刘盈,却才不过十七岁!
即便是刘邦年纪最大的儿子,如今的齐王刘肥,也才不过二十出头而已。
在华夏封建时代,天子年幼,必然会造成一个对政权十分不利的局面。
——主少国疑。
尤其是开国之后的第二位皇帝,如果登基时太过年少,就会使得本属于皇帝的权力迅速分散,由太后、丞相、开国元勋,乃至于朝堂所染指。
而权力这个东西一旦被瓜分,那简直就像借出去的钱。
更要命的是,依旧保留在脑海当中的记忆,正无时不刻提醒着阳毅:如今汉室的状况,要远比‘主少国疑’‘后宫干政’‘勋贵乱权’来的严峻……
“今日之事,卿可闻知?”
少年天子随和的询问,将阳毅飞散的思绪拉回现实,又惹得阳毅慌忙一拱手。
“禀陛下,臣方才入宫途中,听闻长安街头风论,或乃陛下所言之事……”
阳毅规规矩矩的一声应答,总算是将少年天子的目光,从眼前的御案吸引到了自己身上。
“所言者何?”
见刘盈满带苦涩的抬起头,惨笑着看向自己,阳毅心中稍有些默然。
“长安百姓皆言:今日辰时,北地八百里加急入关,驿骑直驱长乐。”
“臣愚以为,陛下召臣,或欲以此事相商?”
中规中矩的答复,并没有引来少年天子的猜疑。
颓然一声叹息,从御案后的御榻上起身,刘盈便负手走下御阶,来到了阳毅面前。
“卿且自观吧。”
“太后已召朝中诸公,于长信殿②军议……”
说着,刘盈从身后拿出一卷明显才抄录不久的竹简,重重‘砸’在了阳毅手中。
而阳毅的注意力,则被刘盈重重咬下的‘军议’二字所吸引。
“召集公侯百官,还是军议?”
“果然,是那件事吗……”
不等阳毅缓过神,少年天子又苦笑着摇摇头,拍了拍阳毅的肩膀。
“今日军议,朕不便开口。”
“卿随朕同去。”
“何为、何言,卿自斟酌……”
若有所指的做下交代,刘盈又是哀叹一声,走向了后殿的方向。
——天子拜见太后,当着正装冠玄。
为了前往紧邻未央宫的长乐宫,面见自己的亲生母亲,刘盈必须到后殿换下身上的常服。
趁着少年天子更衣的功夫,阳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