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阳春,天气回暖,草木萋萋。
轩里村北头的苏家打谷场边,天顺儿领着地顺儿、妞妞及邻家几个孩子叽叽喳喳地在几个秸草垛边捉迷藏。该到天顺儿时,他飞步跑向旁边的窝棚,准备钻入窝棚里的草堆。刚到门口,阿黑蹿出,摇着尾巴横在他前面。天顺儿绕过它,进门,阿黑却一口叼住他的裤脚,扯他回来,复绕回来,堵在门口,横竖不让他进去。眼看留给他躲藏的时间不多了,天顺儿大急,踢开阿黑,冲进门里。
天顺儿陡然住脚,惊呆了。
靠墙角的一堆干草旁边,蓬头垢面、脸色青黄的苏秦端坐于地,宛如一尊泥塑,手捧竹简,目光却没在简上,而是微微闭合,就如睡觉一般。
显然是过于专注于什么,门口的一幕他丝毫没有察觉。
天顺儿断定二叔睡熟了。就在天顺儿松下一口气,准备寻地儿藏身时,苏秦突然身子一晃,竹简从手中滑落,掉到地上,发出“嗵”的一声。
天顺儿复看过去,惊呆了。只见苏秦眼睛未睁,手却动起来,凭本能摸到一把锥子,霍地刺入大腿。
见锥尖直扎下去,天顺儿急急闭眼。待他再次睁眼时,苏秦的锥子已到地上,竹简又在手中,二目却是依旧闭着。
天顺儿定睛细看,一道血流正在顺着苏秦的大腿流下袍角,凝在脚踝上。细看那只脚踝,上面竟有道道血污,不用说,他从秦国穿回来的黑色衣袍早被血污浸染,只不过看不出而已。
天顺儿顾不上躲藏,掉头撒腿就跑。几个孩子见他出来,欢叫着扑上来抓住他。
天顺儿将他们一把推开,撒丫子跑回家中。
“奶奶,奶奶—”天顺儿老远就喊。
“天顺儿,你叫啥哩?”苏姚氏正在忙活筛米,头也不抬地问道。
“奶奶,仲叔他??他??”天顺儿倚在大椿树下,大口喘气。
“你仲叔咋哩?”苏姚氏放下筛子,看向天顺儿。
“仲叔他??他用锥子扎??扎大腿哩!”天顺儿连喘几声,余惊未消。
“顺儿,胡说个啥哩?”苏厉妻拿着针线活从屋子里跑出来,语调风凉,“你仲叔是个人精哩,啥活不做,白吃白喝不说,还要人天天将好吃的送到口边,哪能自己扎自己哩?”
“娘!”天顺儿急了,“我不敢胡说呀!是真的,我亲眼看到仲叔拿锥子—”学苏秦的样子在大腿上猛地一扎,“噌地就是一下,血顺着腿流,脚??脚脖子上一道道的净是血印子!”
苏姚氏二话不说,扔下筛子,跌跌撞撞地跑出院子。
苏代妻腆着大肚子走出来,见苏姚氏走得那么急,问苏厉妻道:“大嫂,咋哩?”
“还能咋哩?”苏厉妻朝院门外剜一眼,“娘的宝贝儿子拿锥子自己扎自己呢!”
“自己扎自己?”苏代妻惊道,“这??这??二哥咋成这样了呢?”
“哼!”苏厉妻不无气恼道,“都是娘宠的,偏心佬!”略顿一下,“妹子你说,好端端的地让他卖了,卖给谁都中,他偏卖给姓刘的里正!你知道不,那块地他只卖三十两金子,似这等便宜事儿,只有傻蛋才干得出,阿大好端端的身子,生生让他气成个瘫子!这且不说,我听说,他用那三十两金子换来高车大马,裘衣锦裳,到处显摆。还有那个阿黑,是他拿一袋钱币买回来的!你说说看,哪条狗能值一袋钱?不瞒你说,自打知道这桩事儿我就窝心,早晚见到阿黑,我??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妹子你看好了,有朝一日,我非把那个畜生宰掉不可!”
听到要宰阿黑,天顺儿急了,扑通跪地:“娘,不要宰阿黑,求你了!”
“滚滚滚!”苏厉妻劈头骂道,“你个小东西,知道个屁!好好跟你阿大学犁地去,种不好地,就得跟你仲叔一样,败家破财不说,还得拿锥子扎大腿,看不疼死你!”
天顺儿吃她一骂,再不敢提阿黑的事,爬起来悄悄溜出院门。
苏厉妻的话倒让苏代妻想起那把锥子,不由泣道:“二哥成了这样子,都怪我哩!”
苏厉妻愣了一下:“傻妹子,他这样子,咋能怪你哩?”
“前几日娘说她的锥子钝,不好使了,向我要锥子。是我把锥子借给娘,娘又借给二哥用了。这??这不是我害了二哥吗?”苏代妻抹泪道。
苏厉妻怔了下,扑哧笑道:“好了,好了,这都啥时候了,妹子咋能哭呢?你要是一哭,娃子就能听见。娃子见娘伤心,也要伤心哩。娃子就要出世了,这时候伤心,不是美事呀!”
苏代妻止住哭泣,惊道:“嫂子,你说的可是当真?”
“嫂子哪能骗你?来来来,让嫂子听听,娃子在忙啥哩?”苏厉妻将耳朵凑到苏代妻的大肚子上。
“大嫂,他在踢腾呢!”苏代妻破涕为笑。
“嗯,”苏厉妻听有一时,抬起头来笑道,“妹子说得是,他是在踢腾呢。看来这小子是个小顽皮!”略顿一下,似又想起什么,“咦,麻姑为妹子算出来的是哪个日子?”
苏代妻不假思索:“要照麻姑算的,再过三日就要生哩!”
“那就是了,”苏厉妻赞道,“麻姑算得神哩!不瞒你说,天顺儿与你那个妞妞,跟麻姑算的前后差不过三日,地顺儿就更神了,与她算的一丝儿不差,差只差在时辰上!”
“嗯,”苏代妻赞道,“大嫂说得是!这几日当家的要我哪儿也不许去,只在榻上躺着,娘却要我在院里走动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