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幻境中
对面的小姑娘正在慢慢变化。
她澄明的眸子中变得越发明亮,就如傍晚溪流映着夕阳,撒下点点碎金。
小姑娘换上雪白的道袍,正不耐烦挥着拳头。
她停下动作,定定瞧着前方,慢慢地,她咧嘴一笑,笑得极为欢喜,仿佛将天底下所有的好事都装入她的笑颜中。
她蹦蹦跳跳跑了过来,穿过曲陵南的身体,忙不迭地奔往她身后。
曲陵南一转头,就见到自己师傅不知何时站在那,脸上是自己习以为常的不耐,张嘴呵斥道:“跑什么?
好好走,你瞧瞧琼华上下,可曾有你这般疯疯癫癫的姑娘?”
曲陵南看着曾经的自己不管不顾扯住师傅的长袖,笑嘻嘻道:
“我才不要像其他女修?”
“为啥我不能跑?”
“分明跑比走快,我见着师傅,心中欢喜,想快些与您亲近,又有何不可?”
疏忽之间,小姑娘再度变化,身段修长,面露欢喜,可两眼却满是哀伤,她手捧灵茶,正目不转睛看着青松下的一个人。
不远处,孚琛长袍当风,飘逸俊美,他手挥长剑,正慢悠悠地转,剑招慵懒,姿态却偏生有说不出的好看。
那里日光金灿,云雾蒸腾,满眼炫目的光晕中,孚琛翩然若仙,令人见之忘俗。
曲陵南看见自己定定地望着师父,随后叹了口气,放下灵茶,默然转身离去。
这是自己经常做的事,仿佛不敢打扰师傅练剑,但只有她自己心底清楚,她怕自己离得太近,会乱了心。
“陵南,你在外,可有好好照料自己?”
曲陵南猛然抬头,却见师傅就在眼前,手里拿着一只紫云飞鹤,托在掌中,低声自语。
他目光凝视纸鹤,眼神中尽是曲陵南从未见过的温柔,声音也并非那等刻意为之的和煦如风,而是带着些许怅然,些许迷惑,又有些哀伤。
她听见孚琛一句句问那只纸鹤:
“陵南,你可有闯祸?
可曾与人随便打架?
有没受伤?”
“杜如风那个臭小子有照看好你么?”
“你可有好好照顾自己?”
曲陵南认得,孚琛手中的紫云飞鹤,乃是当年他闭关之时师徒二人通讯所用。
那时师傅抠门,限她一月只需用五只纸鹤,可她实在想师傅,哪管得了那许多?
每念叨一次师傅,她便放飞一只纸鹤,师傅闭关凝婴那段时期,林林总总,也不知到底放飞了多少只了。
她以为这纸鹤定然如废品一般早被处理,却不曾想,原来师傅好端端收着。
只见孚琛手一松,那紫云飞鹤便飞上半空,姿势妙曼,孚琛凝视那飞旋的纸鹤,喃喃低语道:“陵南,你可曾挂念为师?
可曾挂念我?”
曲陵南脑子轰隆一声,一片空白,她愣愣地瞧着师傅,心底不断回响师傅的这句话,“陵南,你可曾挂念我?”
她从未听师傅以这等语调说过话,如此低徊,如此缠绵。
如此扣人心弦。
只片刻之间,她自心中升腾起无限的酸楚与欢喜,似千万年来仅只期待此时此刻,又似千万年后不可追忆此情此景。
她眼睫毛一眨,脸上突然觉出湿意,伸手一抹,才发现自己已泪流满面。
就如多年前,她彼时尚小,一片懵懂,却能在瞧着师傅舞剑时,脑子里响起那首娘亲至死都在低吟的童谣。
曲陵南瞬间明白了什么,又什么也不明白,她感到心脏处满满地皆是感触,可是她一句也说不出口。
她闭上眼又睁开,哑声道:“是,师傅,陵南挂念你。”
“我很挂念你。”
对面的孚琛骤然一惊,提高嗓音问:“谁?”
曲陵南愣怔地望着他。
“陵南?
小南儿,是你么?”
孚琛笑了起来,他缓缓一挥衣袖,一片紫光闪过,那光幕不复存在,站在她跟前的,果然是鲜活的师傅。
“你果真在此,好生顽皮,真的来了也不跟师傅说一声?”
孚琛柔和地看她,朝她招手,道,“过来,傻了么你?”
“怎的下山几日,连师傅都认不出?”
“越大越不听话,小时候分明答应我奉师命若君命。”
“小南儿,过来,师傅很是想你。”
曲陵南点点头,慢慢地,一步步走过去。
“小南儿,你可回来了。”
孚琛笑着伸手抚摸上她的发顶。
“外出这段时日,瞧着怎好像瘦了不少?”
“可曾闯祸?”
曲陵南摇摇头。
孚琛的手轻抚她的脸庞,温言道:“便是闯祸亦不怕,师傅终究护着你。”
曲陵南抬起头,看着孚琛,问:“师傅,我的发带松了,你替我绑可好?”
孚琛微微一愣,随即笑道:“自然可以,你且转身。”
曲陵南转过身,孚琛亲手将她头顶那灰扑扑的发带解下,正待重新系上,却不料曲陵南一个箭步错身而开。
孚琛笑道:“你这猴儿,又想玩什么?”
曲陵南回头看他,忽而满腔辛酸,她眨眨眼,轻声道:“师傅,你可知道,我心心念念的,不过是你替我亲手绑一次发带。”
“这有何难?
你且过来,为师替你绑上便是。”
曲陵南摇头,微微一笑,拭去眼角泪水,道:“若真个这般容易,我又何须朝思暮想?”
孚琛皱眉看她。
“若我师傅如你这般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