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天一回到保郡,自然是在最好的酒楼与保郡的诸多名士宴坐承欢。
李虎却与乡间跟出来的泥腿子狗栗子一起啃干粮,喝生水,物价飞涨,他们带的钱茶楼坐坐,就已经见底,之所以那么快跑,还不是茶楼再坐下去,钱袋就空了。就这,狗栗子跟在身后就都在埋怨。一个月画画做工的钱,还说要开石场,制石头,除了买头秃了毛的小毛驴,路上其实根本没咋花钱,都在这儿呢……结果已经见底,石材石场是看了,石匠也访问了,可你回家还咋制石?
别说回家了,今晚怕住宿的钱都不会有。狗栗子垂头丧气,一路跟着李虎,却又发现李虎行为失常,没钱了、没钱了,他带着的纸用完了,他还去买纸,然后沿街啥都问,进了市场啥都问,这粮食多少钱一斤,饼多少钱一个……你问这些干啥?咱们来看石材场,咋关粮食,布匹,乃至饼和商铺多少钱?问完了还用簪笔在竹板别着的石头上书写记录。狗栗子都想大声给他闹。
进了石材场,各路石材眼前敞开。保郡是入登州的重要通道之一,东来珊瑚,西来玉,南来的翡翠,北来的龙骨石,玲琅满目,各色各样,各种器具,有的珍贵精致,有的巨大不工,眼睛都看花了。狗栗子没心去看一眼,他一个劲在想,这大冬天,马上没一文了,咋住,咋回家。
他留心李虎,发现李虎先是诧异,也渐渐沮丧,终于舒服了一点,心说:“人在外地,还敢乱来不?还敢喝茶看公主不?”心里这个坎过去,随着李虎看那天下石材,他更是手脚冰凉。
这石材场里都是啥石材?
有普通的石头吗?
北方来的龙骨剔出来石头,龙一身骨架清晰可见,这是最醒目的,其次呢,各种奇异山石,有的一身上下层林尽染——红透,有的如日照暖炊,烟云袅袅,有的形如鹿角,说是出自海底,有的透明可见,说是水晶……那各种宝石,玉石翡翠更不用说了。这才叫石材呀。家里那山上采下来的大青石,大灰石,那是啥呀。李虎说要拿到县城卖,拿到保郡卖,拿到魏博卖?
狗栗子心都在发抖。
看?
人家都卖的啥?
咱们不回来卖歪肚子石磨吧?
李虎还在一方田黄石面前问价格,一听好几十两银子,恨不得在地下找条缝,赶紧的钻进去。
他不知道李虎何来勇气,还能在手里翻来覆去看。
狗栗子真的快哭了。
花了多少钱,出门一趟,走了多少天,路上吃多少苦,见到真石材,这和家里的根本不一回事。
李虎在叹气,他也在叹气。
终于,他带着埋怨说:“你把咱家的大青石运来,你看看有一人要不?这你知道了吧,也叹气了吧。”
李虎凝起眉毛,扭头看他一眼,问他:“为什么没人要?不一样呀。他们这是玩物,我们是用物。”
狗栗子嘀咕说:“你敢说你真这么想?刚才你叹气了不?你为啥也叹气呀,你自己也知道,咱那叫石材?你刚刚还乱摸,你知道摸坏了,把咱们卖了都赔不起吗?你再乱摸,我掉头就跑。”
李虎扑哧笑了,肯定地说:“再贵重,不也是要人把玩,我摸摸怎么啦?买不起,摸不起呀?我们家的石头为啥不叫石材。不叫石材叫啥?那才是真正的石材,你字都不会写,你会买块田黄石回家刻章吗?你饭都吃不饱,你会买块玉在身上吊着吗?”他想了想,说:“咱们没钱了,不能刚到地方就没钱了。我叹气,那是还没去找加工石头的作坊,看看他们怎么做器物。逼不得已,得靠卖东西啦。”他在身上找找,找到一块大指环,一指多宽,拿在手里说:“正好石材场都是玉石,卖它换点钱。咋样也得呆几天,找到他们怎么打磨石头的办法。”
狗栗子不自觉接过他的粗指环,想也没想往中指一套,想比划看看是不是值钱玩意儿,不料这指环在手指上打转呢。
李虎一下被打击了,告诉说:“这是扳指,戴大拇指。”
狗栗子小声问:“这是不是你的传家宝?卖了可惜不?还有。它值钱不值钱?我们家的传家宝也就是块石斑玉镯子,我娘拿县里让人看过,只值几两银子。”
李虎接过扳指,在手上一弹,弹起来两尺多高。
虽然又重新接回手里,但狗栗子差点趴地上为他,为那指环垫住,免得它跌落。
李虎说:“什么传家宝?我练习射箭的时候保护手指的。”
狗栗子一低头,头低到肩膀下头了。
他一看,这家宝石店的伙计已经迎上来,接他们去店里,一时心虚,靠到李虎一侧,怯生生地问:“它值几钱,你就敢进去卖?”他问完一看,李虎已经一跃而起,上人家最上头那阶台阶上了,再一伸腿,就能进人家店,他翻翻白眼,避开热情伙计,在店门口磨蹭来磨蹭去,也好随时溜走。
最终,他鼓起勇气,还是上去了,搂着出门才给穿的灰袄,马猴一样,左右警觉,来到李虎身后。
李虎已经在接受别人的评价,和人谈质论价。
一个二掌柜一样的长在把着长眼,一边看一边说:“小哥。你这不值钱。青白灰黑色全有,倒不常见,只是这个玉呀,青色,灰色,黑色,还有这种白,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也就占了个不常见,多少像副山水。”
狗栗子立刻把半蹲的身子站直了,好歹是块玉呀,不是破石头。
李虎却淡淡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