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沉,河面上氤氲着水汽,整个小镇显得尤为模糊,有股朦胧的美感。
可贺清时脸上的笑,霍初雪却看得分明。那一晃而过的笑容,转瞬即逝,可她还是清晰地捕捉到了。
其实从第一眼看到眼前这个男人,她就是知道他身上藏着故事。这人古板,作风守旧,俨然就是一个老年人。他的心更是荒芜之地,寸草不生。同时也是个深渊,要很多很多东西才能填满。
她从来没有看他笑过。她一度以为这个男人是不会笑的。
她被他的笑容晃了眼,怔肿半天。
待回神时,却见贺清时一直在平静望着她。
他的那双眼睛生得极好,丹凤眼,眼尾狭长,眼眸是纯正的深黑色,如一滩化不开的浓墨。
丹凤眼也称桃花眼,可他却丝毫不会给人轻佻的感觉,大概与他的身上疏离寡淡的气质和老派刻板的作风有关。
霍初雪笑了下,语气轻快,“糖水人家是我家开的,贺先生下次如果要去,我让我爸给你打五折。”
贺清时睨她一眼,似是觉得好笑,“不是八折了?”
“给你特殊关照嘛。”
贺清时:“……”
“我爸手艺超赞,远近闻名,你一定要去尝尝。”
贺清时的嗓音被风吹得越发嘶哑,“今天不能去?不是还没打烊么?”
“今天不行,我爸这两天出远门了。”
两人也不再继续走了,就站在桥上细细说话。偶有几个游客从旁经过,窸窸窣窣的说话声从耳旁拂过。
霍初雪背靠着拱桥,曲起一条长腿,鞋尖抵着地面,暴露在空气里的脚踝莹润如玉,近乎透明。
贺清时不经意间瞥到,忙移开视线。
女人的声音在夜风里又细又软,带着江南水乡人讲话特有的软糯语调,“我实习那年,第一次跟台。碰到的就是一个高危产妇。孩子成功出生,可她自己却没走下手术台。产后大出血,五分钟,就五分钟,手术室里一片混乱,人就没了。我出去通知病人家属,产妇的妈妈揪住衣领骂我,捶打我,精神完全崩溃。那种绝望的眼神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件事给我打击很大,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走不出来,怀疑自己学医的初衷。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人深陷泥淖,而且陷得很深,走不出来。然后就开始自暴自弃,自我怀疑。”
“我姑姑说是我见的太少,见多了就麻木了。那段时间我一下班就往镇上跑,一个人把镇上这一百多座古桥全部走完。那种感觉就像是在和时间赛跑,跑赢了也就好了。后面我第一次独立主刀一台剖宫产手术,当我取出孩子,听到孩子的啼哭,那种从心底升起的喜悦足够让我走出曾经的泥淖。”
“有时候,一个人走不出来,并不是他真就走不出来了,他只是还没有碰到一个能让他走出来的契机。”
片刻之间,她飞快地笑了一下,笑容一转而逝,几乎察觉不到,“抱歉啊贺先生,一时间有些感慨,说得多了。”
她抱了抱手臂,“很晚了,回去吧。”
霍初雪撑伞走在前面,背影纤瘦,可全身上下似乎有一股子韧劲儿,不得不让人侧目。很像贺清时早年在望川见过的芦苇,看似柔软,风一吹就断,可坚韧无比,当地人编制成席子能用好几年。
红色的裙摆被风撩起一角。那抹红色落入贺清时眼里,不知为何,他的心脏紧了紧。
今晚她从始至终都没有问过他为什么心情不好。
——
漫步走到之前停车的地方,霍初雪问:“你今晚喝酒了吗?”
贺清时摇了摇头,“没有。”
“所以刚才在日料店那清酒只是摆设?”
“我说了我不喝酒的。”语气肯定,像是在跟人保证。
霍初雪打了个哈欠,似是困了,“既然你没喝酒就自己开车回去吧,我就不回市区了,直接回我妈妈家睡了。”
贺清时:“……”
“你明天上班来得及?”
“明天夜班。”
贺清时:“……”
说完霍初雪掉头就走。走了两步路又退回来。
“要跟我一起回去了?”贺清时以为她改变主意了。
却听见霍初雪说:“你感冒了,回去吃点药吧。”
***
又是一个周一。贺清时给3班上课。
这周江暖倒是来上课了。可面色苍白,瞧着没什么精神,像是大病了一场。
而且向来认真听讲的学生在他的课上整整睡了一节课。这让他觉得很奇怪。
一节课结束,学生们纷纷离开教室。
江暖从课桌上爬起来,懒洋洋地收拾书本。
贺清时迈开长腿走到她跟前,“江暖你怎么了?今天睡了一节课,是不是生病了?”
江暖不敢看贺清时,眼神躲闪,神色也极其慌乱,好像很怕他,“我没事的贺老师,我就是人不太舒服。”
“感冒了?”他的视线投转到女孩苍白无力的面庞上面,“去医院看看。”
女孩嘴唇泛白,毫无血色,“不是,我真没事的贺老师,我先走了。”
颇有一股落荒而逃的意味。
贺清时不禁拧了拧眉。倏忽间意识到之前那个意气风发,乖巧上进的江暖好像不见了!
——
回办公室,路上碰到3班的辅导员祝老师。
祝老师是新来的辅导员,一个年轻的男老师,接管3班还不到一个月。
祝老师笑着和贺清时打招呼:“贺老师下课啦?”
贺清时停下脚步,“刚给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