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可以出现!
她应该自怨自艾,恐慌,无助,害怕,悔恨,整日沉浸在痛苦恐惧当中,足不出户,强颜欢笑。
而不是像此刻这样,韶秀丰丽,英姿飒爽,一袭红装纵马疾驰在禁苑,在他们所有人的仰望中,笑得如此开心!如此得意!如此洒脱!
在场诸人,如梦初醒,原来永安真师自那晚之后不再露面,并非是被吓破了胆子,从此消沉避世,而是暗中筹谋,想将他们一网打尽,来一个斩草除根,釜底抽薪!
众人牙关咯咯,眼睛里几乎能迸出血来。
枣红马缓缓穿过山谷,所过之处,人群如潮水般纷纷退散,自动让出道路。
裴英娘眼波流转,环视一圈,睥睨左右,目光淡然。
这些人看着她的眼神,除了愤怒不甘之外,还有恐惧。
害怕就好,恐惧有时候比忠心更好用。
太宗后期和李治登基前期,长孙无忌把持朝政,掣肘皇权,但他毕竟是李治的嫡亲舅舅,而且扶持李治即位有功,李治真的就恨他到非要杀死长孙家的嫡系男丁不可吗?
李治不恨长孙无忌。
可是作为一位年轻的帝王,他不能退让,否则何以服众?
无论长孙无忌是否有悔悟之心,李治必须消除所有可能的潜在威胁,震慑群臣,让天下人明白,他不再是那个跟在太宗身边唯唯诺诺的太子,而是天下之主。
同样的,褚遂良,上官仪……这些重臣,看似因为废后风波而死,其实是李治在为太子李弘做打算,那时候他的身体已经一日不如一日,而太子年幼,皇后根基不稳。
为了确保皇后、太子的地位,李治率先动手除掉隐患,哪怕老臣们并没有谋反之意。
裴英娘知道自己的很多举动不合时宜或者太过引人瞩目,所以她尽量低调从事,大方将利益均分给所有人,以缓和矛盾。
然而事与愿违,人的贪婪是永远无法满足的,总有一些人,妄想彻底击垮她,攫走她拥有的所有东西。
她以不变应万变,小心翼翼保持中立,平衡所有派系,并未涉及朝廷内部争斗。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李治一样,主动出击,以绝对的权势,威慑所有可能对她抱有敌意的人。
不过这一天来了,她也没有多么意外。既然决定要嫁给李旦,那么以后遇到的政治纷争只会越来越多,以前的她会害怕,现在的她不怕了。
与其整日担惊受怕,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辗转反侧,不如抓住时机,提早做好准备。
她的镇定从容落在场中诸人眼里,有如月半时分镶嵌在碧空中的满月,孤傲淡漠,高不可攀,世间男男女女,不论贵贱尊卑,只能仰望她的清冷光辉,连耀眼的星辰,也不得不藏起锋芒,沦为她的陪衬。
如果裴英娘能看懂这些灰头土脸的人在想什么,她会不屑一哂。
月光再明亮,终究只是日光的反射。
她知道自己的斤两,没有李治和武皇后的支持,她处处受限,两位宰相不会装聋作哑,秦家、武家、王家、羊家、执失云渐和秦岩……没有人会陪着她得罪眼前这些出自钟鸣鼎食之家的王公贵族。
她可以狠狠报复,但也要注意分寸。
当然,这个分寸,并没有严格的界限。
裴英娘侧首看一眼李旦。
李旦仿佛听不见林中虎啸,嘴角翘起,微微一笑,笑容和煦,一如平时。
她亦回以淡淡一笑。
两人扯紧缰绳,停在一条只能将将淹没马蹄的小溪旁。
李旦抓起鎏金长弓,拉开弓弦,嗡鸣声猛然响起,箭尖划破空气,如同电光闪过,正中张思忠的手臂。
张思忠发出一声惨叫。
众人心中先是惊恐,然后是哭笑不得:原来张思忠还没死。
张思忠确实没死,但也和死差不多了,那个脸上带疤的少年郎实在是太狠毒了!一刀刀划破他的手脚和脸,他浑身往外淌血,一路被拖行至山谷里,勉强只剩一口气,又被人一箭射中手臂,不是一口气撑着在,他早就一命呜呼了!
蔡净尘一脚踩住张思忠的腰,不许这位国公府家的庶子挣扎得太厉害。
他的刀上淬满了毒,却不能用在这群人身上,心里正不耐烦,一脚踩下去,张思忠那剩下的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李旦垂下长弓,盯着张思忠看了很久,似是可惜没有一箭了结他的性命。
众人心神不定,瑟瑟发抖。相王腰间的箭囊里满满当当,少说有三十支箭,难道相王要一个个把他们当场杀死?
据说武三思就是相王亲手杀的……
胆子大的,犹自强撑,胆子小的,已经瘫倒在地。
山坡上重重甲士、金吾卫严防死守,根本冲不出去,往唯一好走的夹道跑,密林中藏有数只老虎。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走投无路,只能任人鱼肉。
冷汗湿透衣衫,场中诸人,除了极个别的,剩下的都在暗中后悔,为什么当初看永安真师只是一个娇弱乖巧的小娘子,就贸然对她下手?
虎啸阵阵,秋风扫过苍翠的山林,发出沙沙声响。
裴英娘忽然浅笑一声,轻声说,“阿兄,这里人太多了,你小心些,别误伤别人。”
李旦勾唇一笑,第二次弯弓搭箭,这一箭,准确无误地射中张思忠的另一只手臂。
张思忠的惨叫声再度响起。
“阿兄,你又伤着人了。”裴英娘面带懊恼之色,摇摇头,“算了,我们去别处玩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