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红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
像她这种没读过什么书的底层人,大多数都有个奇怪的想法--只要你不去医院,那就什么病都没有;一旦去了医院,没病也会变成有病,小病就得变成绝症。
苏星想不明白,明明前几天还生龙活虎点着他的额头骂他是不孝子的人,好端端地怎么就躺在病床上,连清醒的时候都少有呢?
不间断的大量服药和注射让她全身都浮肿起来,像一个蓄满了气的气球。
苏红住院第五天,少年宫那边结了课,苏星领了薪水,回家之后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他书桌抽屉里的现金、苏红床底下的银行卡全凑一起,不到五万块。
他和贺迟轮着守在医院,这几天七七八八的床位费、注射费、医药费全都是贺迟缴的,虽然他一个字也没和苏星提过,但苏星知道为什么自己从没收到过医院的账单。
中午,苏星在家做完饭,自己随便吃了两口,其他的装在保温桶里,骑着车到了医院,贺迟正坐在床边给苏红剪指甲。
见到苏星来了,他笑了笑,说:“阿姨刚才醒了会儿,还和我说话了。”
“说了什么?”苏星说。
贺迟剪完最后一根手指,把苏红的手放进被子里,掖好被角:“闹脾气说要回家,还骂你是个狗崽子。”
“每天就醒这么会儿还不忘找我茬,”苏星笑笑,在贺迟背上轻拍一下,“我来,你吃饭。”
“我看看今儿我家奶壶宝给我做什么好吃的,”贺迟捧起保温桶,掀开盖子看了一眼,浮夸地喊,“烧鸭!”
贺迟怕味儿太重,捧着保温桶去走廊上吃饭。
他一走,病房里瞬间就静了下来。
这是一间三人病房。其中一张床是个老头,昨晚上走的,被盖上了白布带走的;另一张床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得了尿毒症,医生说的很直接,建议回家吃点好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老太自己也想出院,无奈她的有钱儿子死活不让,说只要还有一点希望就得看。
这儿子给老太找了个高级护工,自己一星期才来一次,每次看一眼就走,假惺惺地抹点眼泪,跪在床边干嚎说儿子一定把你治好,带了几个扛摄影机的记者,拍完照就站起来,重新戴上金表金链,转身就走。
老太每天躺在床上看着窗外,这几天她只和苏星说过一句话,让苏星给她摘一片外面的叶子。
苏星不是多话的性格,他每天给老太摘一片新鲜的叶子,静静地放在她枕头边,老太对他笑笑,接着对着几片绿叶唱诗歌。
老太愿意和贺迟说话,贺迟有时候给她讲故事,说自己现在读高中,是学校里的老大,一拳打死一只大老虎。老太一边笑一边说不要打架哦不要打架哦,抓着贺迟的手不放。
她身上有种特殊的味道,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气味,总之不好闻,还带着一些不吉利的预兆。
贺迟却不嫌,拿纸巾沾了水,把老太的每根手指头擦得干干净净,手背上的每一条皮肤褶皱也照顾到。
有次她shī_jìn尿在床上,护工清理完之后不耐烦地和贺迟抱怨:“你说这老不死的是想活还是不想活?”
贺迟冷哼一声,眼神冰冷地看着她,她吓得浑身一激灵,不明白平时那么怎么突然就发狠。
那天晚上,苏星在厕所里拿水壶烧水,贺迟倚在小窗边,重心在一只脚上,另一脚的脚尖虚点着地板,问了苏星同样一个问题:“你觉得奶奶到底想不想活?”
自来水哗啦啦地灌进水壶里,苏星看了贺迟一眼,他身后是窗户,窗户外面是大树,树上挂着绿色的叶子,他每天经过树下摘一片。
水灌满了,苏星关上水龙头,说:“想,只是不想这么活着。”
他望向窗外的神情突然让贺迟觉得有点心惊,苏星的眼神有种莫名的恍然和飘忽,贺迟呼吸一滞,跨上前一步紧紧搂住他,说:“没事的乖宝,我们都会好的。”
“没事,我没事。”
苏星感觉贺迟环着他的双臂正微微颤抖,他圈住贺迟的腰,脸在他肩上蹭了蹭,两个人在狭窄的病房厕所里紧紧拥抱。
病床上,老太又在唱歌,她声音不好听,像走音的破手风琴,只演奏出哀戚的风声。
“耶和华啊,求你不要在,不要在怒中责备;
耶和华啊,你要到几时,要到几时才救我;
我每夜流泪把床榻漂起,把褥子湿。”
贺迟吃过晚饭,苏星把如意区家里的钥匙给他,让他回去休息。
“你呢?”贺迟问。
苏星指了一下空出来的那张病床,说:“我睡这。”
“我和你一起。”贺迟想也不想地说,“你睡床上,我支躺椅。”
苏星把保温桶塞进他手里,抓着他的肩膀往外推,装出不耐烦的样子,说:“你在这儿吵都吵死了,我怎么睡?”
贺迟伸出一只手抵着门框,扭头说:“你回家,我来守夜。”
他心疼苏星,他一边打工一边照顾病重的苏红,每天在如意区、菜市场、少年宫和医院之间来来回回。才一个星期不到,整个人就迅速瘦了一圈,贺迟牵他手的时候,被他深深凸出来的骨头硌到了掌心,硌的他心里一抽一抽的疼。
贺迟已经在医院连着待了四个晚上,他没时间照镜子臭美,当然不知道自己眼眶下面挂着的黑眼圈有多重,下巴上的胡茬放肆地往外冒,头发也乱糟糟的,上衣领口脏兮兮的。
苏星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