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瑛气势汹汹而来,却被张鲵一番轻描淡写就偃旗息鼓。这不能说他这个不靠谱,恰恰相反,正说明此人心智之高,知道事不可为便果断收手、改弦更张,至于会有什么后果,一切待回京再说。
而且他听从了张鲵的建议,不仅主动向王贤道歉,与他修复关系,还加入了他们去小江南寻欢作乐的队伍……三个钦差一起嫖娼,这要放在后世,得是多大的桃色丑闻?哪怕放在这大明朝,也是极不光彩的,别忘了这可是晋藩国丧期间。但后世所谓的‘四大铁,之说,其一不就是一起嫖过啥么?这实在是拉近关系,建立感情的捷径啊
就在三位钦差醉卧小江南之际,王贤的八百里加急也到了京城。而在之前,他关于此案的密报便送到了太子府……
此时的江南也在下雪,但与北方肆虐的的暴风雪不同,金陵的雪是一层细粉也似的白雨,无声落在紫金山、玄武湖、巍峨的紫禁城上,模糊了景物的线条,也暧昧了人的视线,将这京师的山水,变成了恢宏的水墨画……天正垂暮,西边又加了一味红黄,使这画生出几分悠远的意境,也多了丝丝的温暖。
雪中的紫禁城边上,是太子东宫。东宫大门朝南三扇,亦如紫禁城的宫门,中门常年闭着,两旁的侧门却白日必须洞开,以纳东南之紫气;日夜皆有八名禁兵把守,肃皇室之威仪。但从九月份皇上下旨切责太子、命其闭门读书后,两旁的侧门也都关了。只有有事时才会开一扇侧门,人进出后,又紧紧闭上,大白天也是这样,门前的积雪都积了厚厚一层,却一个脚印也没有……
身为储君,这就等于被圈禁在高墙之内,在宫墙外的人看起来大明朝的太子爷,距离被废也就只有一步之遥了……那些宫外支持太子的人见状,难免都生出委屈、难过、灰心的情绪,不知为宅心仁厚的太子爷偷偷洒了多少泪,但这座深宫里、太子身边最亲密的人却知道,他们的太子殿下,并没有放弃努力
一阵急促的脚步,打破了东宫的寂寥,皇太孙朱瞻基兴冲冲的奔走在回廊上,一路大步流星跑到太子的书房外,兴奋的对坐在摇椅上读书的朱高炽道:“父亲,王贤来信了”
朱高炽本来在读《庄子》,一副神游物外的表情,闻言也是立即就坐了起来,道:“什么情况?”
“案子破了,父亲的冤屈洗清了”朱瞻基眼里竟现出泪花道。
“快拿来看看。”朱高炽那张胖脸一哆嗦,颤巍巍伸出手道。朱瞻基忙大步上前,把王贤的来信递给父亲。朱高炽接过来,屏着呼吸一个字一个字的仔细地看着。
信很短,很多事情亦不可说,故而王贤只是禀明了最后的结果,太子很快就看完了,与儿子对望了一眼,目光中都透着兴奋。
“今天是二十七,信是二十四发出的,也不能用兵部的勘合,三天就送到了,还真难为王贤了。”朱高炽一扫多日的阴霾,大声赞扬起王贤来:“能用这么短时间,便把铁板一块的山西翻个底朝天,他真是天降给我父子的救星啊
“是啊”半年来的挫折,让朱瞻基老成了许多,他已经许久没露出孩子般的笑容了,今天却兴奋的直搓手道:“当初派他单枪匹马去山西,父亲还担心他对付不了那群虎狼之辈,儿子却坚信他是赵子龙,现在看怎么样,儿子果然没看错人”
“呵呵,后生可畏啊”
也难怪这尊贵的父子俩高兴成这样,回想下当初派王贤去山西前,他们手边已经没有可用之人,甚至连必要的支援都无法提供给他,王贤那真是单枪匹马闯龙潭……他一个人要面对沆瀣一气的山西官场、同气连枝的大同将门,还有高深莫测、只手遮天的晋王。就好比蚍蜉撼大树,根本看不到哪怕一点希望
父子俩只有用王贤曾经创造的奇迹来安慰自己,寄期望于他能再次创造奇迹,但稍有点常识的人也知道,奇迹之所以是奇迹,就是因为它万中无一、无法复制,能一而再再而三发生的,那就不叫奇迹了。
所以这次王贤再次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父子俩都不再以奇迹视之,而将其看成是王贤的能力这世上总有不出世的高人,在别人眼里难比登天的问题,他们却可迎刃而解,原因无它,唯高明尔
父子俩兴奋了好一阵子,才渐渐平静下来,朱瞻基又有些惋惜道:“可惜就算是王贤,也没法把朱济演一竿子打倒……”叹口气道:“反过来还得借他的力。”
朱高炽却露出赏识的目光道:“这正说明仲德成长了,当初那个猛冲猛打的急先锋,现在也开始动脑子了。”
朱瞻基仍然一脸可惜道:“一件养寇自重的大案,一件侵吞军粮的大案,有这两件大案,朱济演根本不能脱身,还可以把他身后的那两位也拖下来。错过这次,日后不知还有没有这么好的机会。”
“当然有,多行不义必自毙。”朱高炽缓慢而坚定道:“如今你二叔一党,自觉胜券在握,行事愈发嚣张了,对付他们的机会有的是,关键是咱们得活下去。”顿一下,他望着窗外的道:“而且就像画画,不是说你把整张画纸都填满了,这幅画就好。真正的高手都会运用留白的。”
“留白?”朱瞻基轻声道。这段时间父子俩相依为命,身边有没有可商量的人,因此时常像这样对话,感情上倒增进了不少。
“对,留白。此处无画胜有画,此处无声胜有声。”朱高炽缓缓道:“有些事我们不说,你皇爷爷也会去想。比如这么大的案子,晋王真的一点不知情么?白莲贼寇抢劫军粮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再阻断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