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胜糕
打更人的铜锣,在睡梦里隐约响起,听得不真切。
伍嫂自梦中醒来,见一地月光,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侧身瞧见女儿六斤安稳的睡颜,方才的梦魇也渐渐淡去。
她转身欲睡,却听见厨房里有锅碗瓢盆的响动。
萧姑娘这么早就起来了?
伍嫂摸着墙走出去,见着一盏油灯映在厨房的墙上,照成一圈小小温暖的光。
月牙儿朦胧在这淡黄色光里,正做点心,一旁的灶上热气腾腾,散着烟火气。
“萧姑娘,我来揉罢。”
她忙道,上前挽起衣袖欲帮忙。
月牙儿见是她,忙说:“不用,我自己瞎做着玩玩。
还早着呢,伍嫂你睡去吧。”
伍嫂的视线掠过灶台上的半成品,统共有样不同的点心,有些她叫得出名字,譬如定胜糕,有些她不认得,但样子都很好看,小小巧巧。
这样多样式的点心,却只做一两个,该花了多少功夫?
“萧姑娘,你怕不是没睡?”
伍嫂奇道,她平日里都要睡到天光才起呀。
月牙儿抿着嘴笑笑,掌心一下一下揉着糯米团。
“睡了的,只是起得早些。”
伍嫂不知何故,也怕自己多话惹人烦,便蹲下来替她看火候。
月牙儿倒有些不好意思:“没事的伍嫂,你去睡吧。”
“我本来就起得早,姑娘别担心。”
烧水、揉面、制团、蒸熟、装盒……一直到四更时分,这么多小点心才算做好了。
月牙儿招手,叫伍嫂过来试一试味:“我头一回做定胜糕,伍嫂你尝一尝,看味道好不好。”
是一块梅花状的定胜糕,色呈淡红,在灯下显出一种诱人的色泽。
伍嫂拿起一个,掰下一小块尝了。
米团儿柔软,像吃了一嘴的雪花,松软清香。
内馅的豆沙是特地调制过的,隐隐约约透出一股花香,甜甜糯糯。
“味道很好呢。”
月牙儿这才放心。
她伸了个懒腰,嘟囔道:“烦死人了。”
然而她的脸上始终带着盈盈笑意。
洗了脸,换了身旧衣裳,月牙儿同伍嫂打了声招呼,径直出了门。
伍嫂提着灯在门边,正欲关门,却见桥前有三两书生伴着家人一起走过,手里都提着一个书盒,神色很郑重的模样。
她想起来了,今日是府试的大日子!
月牙儿一手提食盒,一手提灯,走在小巷里,脚步异常轻快。
行到门前,她驻足,用手拢一拢新梳的鬓发,确认没散之后,放才以手叩门。
柴扉应声而开,吴勉见了她,眼中藏了笑意。
他穿着一件玉色襕衫,清如冰,润如玉。
“你……来了。”
月牙儿将食盒往前一递:“喏,说好了我给你准备考场的吃食,都在这里了。”
她微垂着头,用脚尖去拨弄地上的落花,扬起来,又落下,并不看吴勉。
“你……好好考。”
说完,月牙儿转身就跑。
春风轻柔,扬起她豆绿色的布裙。
吴勉望着那盏灯火跃动在尚未破晓的夜色里,渐渐远了,忽然有一种薄薄的惆怅。
忍着多日不见,好不容易见一回,却只说了两句话。
他将食盒打开,最上面一层摆着一个小木匣。
吴勉轻轻揭开匣盖,原来是一支笔。
是品相极好的羊毫湖笔,尖、齐、圆、健。
这样好的笔,书屋里的同窗都有一支。
他曾问过价,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此番去考府试,他仍旧准备用有些秃了的旧笔。
然而此刻,他却得了一支羊毫湖笔。
天破晓。
学宫之外,许许多多考生并家人挤在木栏杆前,或提着灯笼,或拿着长而考篮,等待着放行。
卯时一刻,铜鼓大响,学子们如流水一般踏过学宫大门。
学宫这道门,百姓俗称“龙门”,取鲤鱼跃龙门之意。
通过府试,便是正儿八经的童生,可以参加院试考秀才。
考中了秀才,那才叫真正的读书人,朝廷每年有补贴不假,连徭役等赋税也一并免去,一只脚便跨进官门内。
江宁知府李之遥下轿,见此情景,不经有些感慨。
他当初考童试的时候,也是这般年少啊。
还是一样的时辰,一样的地点,李之遥却从昔日的考生成了主考官。
这么一想,倒真是岁月匆匆。
几个试官迎上来,笑着请安:“知府大人,如今考生已入场了,您老人家不然到公堂里歇一歇。”
“不急不急。”
李之遥向左右道:“现在该是搜子检查考生所带之物的时候,我们悄悄地去瞧一瞧。
考府试,可绝对不能闹出夹带伪籍之类的事。”
“还是大人想的周到。”
一行人往学宫内走,李之遥为先,步伐很慢,饶有兴致地观看考生们的形容。
有的考生还很年轻,鬓发垂髫,一副懵懂的模样;但更多的,是一脸的紧张;还有极少数白发苍苍的学子,一瞧就是考了半辈子还没考中的。
形态各异。
入龙门,第一件要紧是便是通过搜子们的检查。
府试的搜检,可比县试要严格得多,因此速度也稍微慢些。
担任搜子的皂吏不仅要检查考生们的提篮,将所带之物一一搜查,还要将考生的发髻打散,检查有无夹带。
昔年还有读书不用功,专门动歪脑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