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三十,清晨。
城门刚开不久,已有车马行人进出不绝。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平野尽头的晨光里,慢悠悠走来一头老骡,骡背上驮着一名黑黑瘦瘦的男子。
那男子看着四五十岁,额头、眼角都有比较明显的皱纹,身上穿着灰白的布衣,看起来像个农人,但眼神却温和蕴藉,如琢如磨。
到城门口,下骡子,出示路引后,男子牵着骡子慢悠悠进城。
城门守卫又看了他一眼,心里忍不住嘀咕:丰州那边穷成这样?好好的父母官,整得跟个老农似的……
正要收回目光,忽然,听见一道清甜的少女嗓音:“吕先生!”
话音刚落,城门诸卫士均肃立。
守卫也忙跟着肃立,眼神悄悄飘了过去。
城门内道旁,停着一辆外表极其普通的马车。
此时马车帘子打起,少女探出的脸儿如朝露映霞,晶莹绚丽。
是太子妃唐氏!
守卫忙低下头不敢再看,忽然想起,刚才那“老农”好像就是姓吕?
此时,那姓吕的“老农”已迎上唐太子妃,含笑作揖:“太子妃要出城?”
唐小白摇头笑:“听闻吕先生进京述职,特意相迎。”
去年,朝廷将漠南之地划为丰州府,置两县,李穆跳过吏部,直接任命吕瑕为其中一个县令。
当时丰州一地还有许多建设工作,地方官都还没来得及到吏部报道,直到今年才抽出空来进京述职。
唐小白十天前得到吕瑕进京的消息,特意打听好时间,到城门来接迎。
吕瑕虽然出身青州学派,却是难得脚踏实地、关心民生的好官,唐小白待他自然敬重。
接了吕瑕后,唐小白又将他送到吏部,一路聊了不少丰州的近况。
吏部衙署在皇城内,唐小白直将人送到皇城门外才互相道别。
吕瑕正要进去,忽然若有所觉,转头朝道路口望了一眼。
唐小白也跟着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看到了一名女子。
长及足踝的黑色幕离罩了一身,将整个人都遮得严严实实,别说相貌,连身形都模模糊糊。
可唐小白却如福至心灵般,一下子就猜到了这人是谁——
……
“那年,吕先生也寓居晋昌里——”
茶肆包房内,唐小白不无试探地看着已经摘去幕离的女子。
依然是一身白衣,面容如冰雪,低垂着目光,不露一丝情绪,便是回应她,也只低低“嗯”了一声,谨慎得无迹可寻。
但对于当年经历过的唐小白而言,已经足够听懂了。
五年前,她和姐姐撞见赵景金屋藏娇,暴露了甄素的存在。
没多久,宫使就带着御赐的鸩酒到了甄素寓居的晋昌里。
然而,却扑了个空。
甄素不见人。
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宫中再见甄素后,唐小白还特意向李穆问起过当年。
就连太子殿下也对甄素的失踪一无所知。
直到今天,唐小白在皇城门外看到独自乔装出宫的舒美人,突然想起,当年吕瑕也住在晋昌里。
原来是这样……
唐小白内心感慨了一下,顺口问:“你怎么出宫的?”
甄素沉默片刻,不答反问:“东宫是不是挺缺人的?”
唐小白噎了一下。
这么明显吗?
连甄素都看出来了?
“怎么?舒美人有所举荐?”唐小白不动声色笑道。
想起甄素这一趟出宫的目的,不由猜测:“是吕先生?”
甄素终于看了她一眼,道:“他原是郑师道的师弟,如今在谁眼里,他都是东宫的人,留在京城,该如何自处?”
唐小白笑了笑:“我本来也没打算让吕先生留京。”
京城,朝堂,不适合吕瑕这样的老实人。
“他只是进京述职,过几日仍旧回丰州去。”唐小白道。
甄素犹疑道:“我听说,丰州苦寒……”
“也没那么苦寒,”唐小白笑,“当然,也不是什么富饶之地,不过,当初是吕先生主动请缨留在丰州,”微顿,“河东旱灾、云州兵祸、丰州荒瘠,吕先生一处也没落下。”
甄素沉默半晌,道:“这样的好官,既投在东宫麾下,想来你们会护住他。”
“那是当然,”唐小白说完,瞥了一眼甄素,问,“还没问过你进宫的目的。”
甄素目光闪动,没有说话。
“放心,不会有人听到。”唐小白安慰道。
有莫急坐镇,她和甄素的这次私会很安全,但想要有下次就不容易了,所以有什么话最好趁着今天方便说清楚。
甄素又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要开口时——
“笃笃!”窗外两声轻敲。
唐小白心神一紧,忙朝甄素使了个眼色。
轻敲是莫急给的信号。
有人来了!
不过须臾,门外便响起一阵凌乱繁杂的脚步声,脚步声中,依稀辨出门外侍女略带惊惶的声音:“陛下——”
话音未落,茶肆包房的门就被人一脚踹开了。
“嘭!”
纵然唐小白已经有所准备,也被这一踹的动静惊得眼皮一跳,缓了一瞬,才平静行礼:“陛下。”
站在茶肆包房门口的,正是穿着便服的皇帝。
当今皇帝走的是仁君的道路,人前多示以温和长者模样。
也正因为坚持人设,被小狼狗太子咬了不少次。
但此刻,他似乎忘记立人设了,面沉似水地将甄素从头到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