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大官将赵汝愚带到垂拱殿外,笑道:“官家有旨,令子直公独见,咱家就不侍候子直公了。”
赵汝愚回礼,道:“有劳大官了。”
当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丞相,如今沦落到身穿布衣,面见圣上。赵汝愚内心却无丝毫波动,步伐稳健地跨入殿中,看着当初那个年轻皇子,绕柱不肯黄袍加身的样子,如今已然成长了。
“罪臣赵汝愚,拜见圣上。”
“赵卿平身吧。”
赵汝愚起身,缓缓道:“谢圣上。”
“自元年离去,四年了啊。真是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赵汝愚听着奏章拍打在赵扩手心的声音,犹如一棵老柳般,伫立在殿上,“三年又十一月。”
“哦,卿家倒是记得够仔细的。”赵扩正值盛年,说话的语气,自然是格外铿锵有力,“朕啊,得谢谢赵卿,荆湖今岁的饥荒,你看看,这送上来的奏章,全部都是歌功颂德,丰收富足,朕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成了仁君了?”
赵汝愚欠身一礼,道:“圣上乃开明之君,何来稀里糊涂一说。”
“呵呵,赵卿真会说话。开明之君?开明之君,当初还会有如此多的愚忠之流,替你求情,哪怕贬谪出京吗!”
“臣,惶恐。”
宫灯微微发挥着余光。垂拱殿内,除了一君一臣之外,别无他人。这是赵扩提前吩咐的,没有旨意,任何人不得靠近垂拱殿。
赵扩轻笑道:“惶恐?这是余相公、京相公替赵卿的求情上疏,赵卿何来惶恐一说?是朕,是朕该感到诚惶诚恐!是朕,将一个在野都要发挥余热,替朕分忧解难的肱骨重臣,亲手逐出行在!是朕,要向赵卿赔礼道歉才是啊!”
赵扩忽然的暴怒,这样的怒极反笑,让赵汝愚默默伫立在一旁,一语不发。他不是怕什么,如今无官无职,他还有何惧之有?只是在想着,到底什么仇什么怨,能让赵扩对他如此怨念深重?是同姓居相一事,还是晦翁?
“怎么?赵卿无话可说了?那就让朕好好说上那么一说!”
“留仲至!朱元晦!周必大!还有你,你们一个个的,当初在金殿前,逼着让朕坐到这么位置上,可曾想过朕的感受?啊?!朕是你们的牵线木偶吗?觉得很有成就,是吧?”
赵汝愚不知道赵扩为何会提登基一事,轻叹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太上皇无心理政,必须有明君匡扶社稷。”
“哈哈,好一个国不可一日无君。你可曾感受过,让大妈妈拿着龙袍,追得满院子跑的朕,是什么样的感受?朕真怕当时,大妈妈一念改意,让赵抦坐上龙椅,赵卿,你懂那种被人拿捏着命门的感受吗?”
赵汝愚再拜,道:“欲戴皇冕,必承其重。望圣上保重龙体,以江山社稷为重。”
“哈哈,朕是坐稳江山了,所以,朕也让赵卿你,还有留仲至,朱元晦,统统尝一尝这样的滋味,这种被人捏住命门,羞愧欲绝的窒息!赵卿,这样的滋味,好受吗?朱元晦,朕是问不到了,留仲至,念在他三朝老臣的份上,朕给足了他颜面。至于赵卿你,不知道,当初你这一封致仕的奏章递到禁中,朕是有多高兴!那晚,朕痛饮了三杯酒,睡得格外得踏实!”
赵汝愚对答道:“臣命不足惜,但劝官家以国事为重。”
“所以啊,朕不是召你入京了吗?留仲至老了,朱元晦被赵卿你逼死了,现在,赵卿你终于成了孤臣了。余端礼、京镗,来年就要调出中枢了,赵卿,你选一个吧?是接余卿的班,还是京相公的班呢?朕要重用你了,开不开心,惊不惊讶?”
赵汝愚长拜不起,不知道此刻埋在衣襟中的脸庞上,是否显露出当初扶嘉王赵扩登基的悔恨之意。
赵扩恢复了平静的姿态,这样丑陋、滑稽而又戏谑的一面,他等了太久太久,以至于连他自己都忘了,当初那个怯弱的自己,会因为坐上这把龙椅之后,变得愈来愈固步自封。
他长舒了一口气,笑道:“让赵卿见笑了。朕,方才失态了。”
“臣,惶恐。”
所有的一切,原来只因当初的一念之间。赵扩内心积压已久的怨念,居然是当初的怯弱,从而展开的报复!
莫欺少年穷。
庆元党禁,只因为赵扩心里埋下的怨念,伴君如伴虎,赵汝愚今日方知这四年来,到底是怎么个缘由了。
“赵卿不必急着答复朕,明日早朝,穿着朝服,你站在余相公还是京相公那边,朕就明白赵卿的抉择了。朕,厌倦了留正的那种老痞子气,更加讨厌朱元晦那张废话连篇的嘴!朕,用这四年,是给赵卿一个警告,同姓居相位,汝,注定要做一个孤臣!起来吧,韩卿一人独木难支,有你跟韩卿二人辅佐,朕才能安心。”
赵汝愚起身,再次一拜,“罪臣告退。”
赵汝愚跨出垂拱殿,天色已然有些昏暗。于大官大灯走来,道:“辛苦子直公了,咱家送您出宫。”
“有劳大官了。”
于昭荣缓缓道:“官家这几年,饱受了多少争议,其实过得不比子直公来得舒坦,所以还请……”
赵汝愚抬起于大官的手肘,缓缓道:“子直受教了。”
两人并肩走出宫门时,见到一人影,依旧站在值房门口。于大官那宫灯凑近,笑道:“韩相公这么晚了,还不回府呢?”
“在等子直呐,这么多年不见,甚是想念啊。”
韩侂胄凑近上去,用眼扫过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