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虫豸欢鸣。
白日里僚吏往来忙碌的丞相府,现亦陷入了寂静中。
唯独府署深处,诸葛亮署屋的窗帷,透出缕缕昏黄灯火,与璀璨星辰共点缀着夜色撩人。
此样场景,来回巡视的甲士,已习以为常。
这位蜀汉权柄尽掌的丞相,事无巨细皆亲躬,劳顿案牍至深夜、卷衣伏案而眠乃常态,鲜少有归家宿夜时。
马谡步履缓缓,穿行逼仄昏暗的连廊而来。
署屋外值守的小吏,远远瞧见了,连忙护着青铜油烛具,趍步来迎。
人未到跟前,低声的忧愁就已飘来,“马参军,丞相今日又未用暮食,我等皆不敢入屋打扰。还请参军见丞相之时,代劳劝说几句。”
马谡闻言,脚步不由一顿。
旋即,便是一记微不可闻的叹息。
因事务繁琐而废寝忘食,丞相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暮食尚温否?”
亦压低了声音,马谡问道,“且去察看,若温便取来,我亲自奉入。”
“尚温!尚温!”
值守小吏连连颔首,喜不自胜,“在下一直让人小火煨着。还请参军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取来。”甫一侧身去,却又拧回来,随手将青铜油烛具搁置在檐廊柱下,躬身做了一揖,“多谢参军体谅!”
然后才转身敛衣奔去。
为了避免疾行弄出声响,竟还不忘踮着脚尖。
马谡见状,赞许的点了点头,但目光转到那依旧灯火昏明的署屋,嘴角的笑意又化作冰消雪融。弯腰捞起青铜油烛具,步履轻轻至门扉前,等候少时,那值守小吏手捧食案复返。
食案短且仄小。
仅搁置一肉羹、一盐菜、一栗饭、一酱汤而已。
一国之宰,餐食之清简,令人侧目。
“启禀丞相,马参军来见。”
食案被马谡接过的值守小吏,轻叩门扉。
“速招。”
声音颇为温和。若是听得仔细了,还能感受到那一丝欣喜。
马谡得入,只见丞相诸葛亮正跪坐在案几前,俯首于案牍中,奋笔疾书。听到脚步声,亦不抬头,而是轻声吩咐,“幼常自寻入坐,待我片刻。”
“诺。”
微声应诺,马谡端着食案趋步向前,静立恭候。
片刻,丞相诸葛亮似有所觉,疑惑抬头而视,见马谡如此模样,不由莞尔。
打趣道:“幼常这是欲当庖宰乎?”
马谡亦笑了。
顿了顿,又收起笑容,露出满脸的关切,轻轻谓之,“若能让丞相按时用餐,谡任庖宰之职亦心甘。”
“你啊~~~”
微微摇头,诸葛亮嘴角泛起一丝无奈,俯首继续奋笔数息,才将案牍之物收拢挪至一侧。
马谡见状,连忙将食案奉上。
食不言,寝不语。
少时,诸葛亮搁置下竹箸,起身自取清水漱口净手,出声换值守小吏入内收拾。
而那案上之食,几近一半未动。
让马谡眼眸微黯然,不禁出声,“丞相身系大汉中兴望,还请为国爱惜身躯,努力用餐。”
“近日胃气不平,食欲不振。”
摆了摆手,诸葛亮从两壁庋具下取出一胡牀,搁置案几前自坐。伸直腿,手自揉捏捶打,缓解长久跪坐的气血不畅。在朝廷百官前,素来持重威仪的他,唯有在马谡面前,才会做此居家态。
或许,在他心里,马谡不止于僚属吧。
揉捏了一阵,诸葛亮才发问,“幼常今日见那郑家子了吧,其人如何?”
“此子仪表甚佳,筹画一道,亦登堂入室。”
兀自正襟危坐的马谡,闻声而应,“今日与郑家子谋面,我以南中叛乱问之,其不言战事胜负,径直言战后如何安抚。以未满弱冠之年,便对敌我之势已洞若观火,实乃俊才也!”
“哦?”
诸葛亮闻言,略做诧然,颔首而笑,“如此看来,郑家子倒有成才之资。”
诚然,朝中百官都有共识,发兵平定南中叛乱并不难。
南中叛乱乃是雍闿首倡,邀越嶲夷王高定共谋,而朱褒则是恰逢其会的乘势兴起。三方并没有隶属关系,各自为政,极容易被各个击破。
且他们最为倚仗的地利,如今也荡然无存。
东吴孙权遣使来申两家和好,定然会放弃对雍闿及朱褒的私下支持,进而形成蜀吴围困南中之势。一旦蜀汉朝廷发兵南中,这些叛乱者除了负隅顽抗外,再无纵深迂回的空间。
最后,乃是蜀汉朝廷对南中,未曾有过横征暴敛的苛政。
而诸如雍闿等人,各据一郡之地抵抗巴蜀来伐,定然会大肆搜刮敛财为军资。且他们并没有类于朝廷这样健全的法度,遏制骄兵悍将对黎庶的暴戾,如突其庐舍淫略妇女、剽虏资物等行径。
时日一久,人心必然大失。
南中最棘手的问题,是战后如何安抚,让其不复反。
郑璞能看到这点,只对战后做谋划,足以见其眼光前瞻与胸中所学。
毕竟,筹画士最重大势所趋。
马谡点了点头,话锋一转,“然,或是郑家子长于山野之故,所谋颇为偏激,失于刚戾。竟不理会朝野干系盘根错节,意图借讨南中叛战事,将五郡数百年积弊一举肃清。其心虽可嘉,但其才待琢。若使将之辟入相府,多加历练,假以时日,必成朝廷栋梁。”
如此先抑后扬,让诸葛亮眉目舒展,早就倦色已浓的脸庞,亦泛起些许兴趣来,“能让幼常断言必为国之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