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冬季的巴蜀与华夏不同,因为气候温泽,雪落得迟,秋雨却迟迟不肯离去,常常是一雨数日,潮湿的空气让习惯了面朝黄土的秦人很不习惯,必须要服用大量的秦椒才能祛除湿气,免得患上疮芥之症;尤其对于受伤的士兵,这种天气是最为不利的。
在潜水城外的秦军伤兵营中,秦越人带了十几名亲传弟子和营中医师,正在仔细检查伤员的创口,有时还会亲自为伤兵换药。南郑如今归了秦国,又有公输马和墨牛为运输之具,秦军的补给完全不成问题,士兵们不仅可以得到足够的药物治疗,还可以每隔两日换上新的伤布,营中每日都有民夫打扫卫生三次,一率用具伤布都必须要高温消毒,这都是白栋定下的规矩,如今秦国的伤兵待遇是最好的。
正如白栋所言,潜水一战拼得不是阴谋阳谋,也不是比拼庞涓孙宾这样的兵家天才,而是拼实力。硬实力自然是弓弩之盛、士气可用,软实力则是饭食够不够精致、士兵的业余文化生活是否丰富、在战场上受了伤的将士是否能够享受到最好的待遇和最细心的照料?
这将是一场可怕的消耗战,在消耗蜀国兵力的同时也在消耗者老秦人的意志。当高喊着‘赳赳老秦复我河山,血不流干死不旋踵’的秦国勇士像飞蛾扑火一般不停投入潜水城这台绞肉机时,老秦人的意志还能坚持多久呢?如果早于蜀军崩溃,那一定不是将士们的错,而是为将者的错误,是他这个战略制定者和孙宾这个战术执行者的错误。
“忍着些。很快就好了......”
这场战斗已经进行了半月有余,秦军每日都要在这座潜水关前付出上千人的伤亡,潜水已经被染红了百里江面,每日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候江面的颜色居然是黑色的;兵家是最冷酷的人群,可就连孙宾这个无论伤亡多少人也不会影响他晃动胸前羽扇的兵者也开始皱眉了。这几日他的饭量每天都在减少,那把就算进入冬天也不肯丢弃的羽扇早就不知被他扔到了哪里去,秦观是个温润如玉的年轻人,哪怕在战场上也不会丢弃礼仪,可他这几日已经开始学会了骂娘。
甚至就连秦越人也变得脾气暴躁起来,因为每天进入伤兵营的士兵比出去的多了十倍。就这样每天出去的士兵还有许多是直接被埋在了异乡之地,他已经发了十几封书信给白栋,几乎是咆哮着对白栋说这种残酷的战斗必须要停止,因为这不是战斗,这是送人命、是屠杀!白栋一封信都没有回复。因为秦越人没有说错,这场战役就算放在战国时期也太过残忍了,可无论如何残酷、没有道德、甚至是违背人性,却必须要继续打下去,因为秦国和华夏需要。
面对这场前所未有的残酷战斗,伤兵营是最容易出问题的,哪怕白栋和孙宾做了无数这个时代无法想象的工作,如果不是有着这样一个柔美的声音、如果不是有着这样一张美丽的面庞。恐怕伤兵们睁开眼后就会精神崩溃,恐慌和厌战情绪会从这里蔓延到整个军营,就像那些快要疯狂的蜀国守军一样从城上跳下来摔死。或者被自己的军法队砍下脑袋。
草儿穿了一身浅色布裳,头发在后脑处高高挽起,露出颀长的玉颈,弯腰蹲在一名伤兵身旁,轻轻为他拆换着沙布,那名士兵痴痴地望着草儿。一时心神激荡,只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与蜀人大战一场。受得伤越多越好,如此就能每天都见到这位美丽的少女了。
足足忙碌了两个多时辰。草儿才从伤病营离开,轻轻撑起一把油纸伞,望了眼跟在她身旁的几名白家高手,低声道:“攻城战还没结束麽?”
“回小姐,战事正酣。”
“这一次攻城战已经打了三天三夜了罢?走吧,带我去战场看看,怎么说我也是《大秦时报》的战地记者,必须用笔记下这场血战,让读者们看到战争有多麽残酷,也让天下人都知道和平该有多么重要。”
“可是小姐曾经向家主承诺过,这次到军营‘采访’只会在军营中走访,在伤兵营也就罢了,战场却是万万去不得的,太危险,咱们兄弟几个若不阻止,只怕会被家主惩罚。”这几名白家高手都是屹石村出来的白家族人,更是桑娃子和跳蚤亲手训练出的高手,草儿自从迷上了做战地记者,他们便一路跟随保护,既有上下之别,也有父兄之义,听说草儿要去战场,立即果断拒绝。甚至还有些埋怨白栋,怎么可以如此放任大小姐胡来呢?就不该让她来到蜀川!
“你们不去,我一个人去!哥哥曾经答应过我,他会支持我做任何喜欢做的事情,做一个‘自由、独立’的女子,我做了《大秦时报》的战地记者,就连哥哥也没有阻止,你们敢阻止我?”
草儿大怒,转身就要上马,却被一名白家高手挽住了缰绳:“小姐,如今家主不在,咱们几个从屹石村来的人就如你的兄长一般,若是一定要去,还请小姐稍等,等我去向孙将军请一百盾士保护小姐,方可去战场‘采访’,另外小姐还要答应我们,必须要在潜水城五里之外,只可远观、不可靠近战场边缘,否则就算家主责骂、小姐怪罪,我等也坚决不从。”
“我答应了,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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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儿看出来了,那个笑呵呵叫她‘小草’的孙大哥其实最近的心情也很不好,他开心的时候爱喝白家茗茶、爱握着那把鹅毛扇在胸前摇啊摇,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拼命吃东西,简直无法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