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青离开南音寺,已经在外游历了许多年。
十几年前,恰巧路过大靖,无意中遇到了还是少年的白天瑞和白经纶。那时的白经纶并未如现在这般稳重,性子其实和白天瑞差不多,甚至可以说,他比白天瑞还要骄傲任性。毕竟是嫡子出生的大皇子,从小就被当眼珠子似得捧在手心里长大,要什么有什么,又怎么会委屈了自己。而那时还未成为亲王的白天瑞一心向剑,乍看起来倒是比白经纶要单纯几分。
大靖民风开放,处处都是天君的庙宇,这于玄青而言,是件好事。毕竟从南音走到大靖,他已经步行千里,身上的盘缠早就用尽,此时身无分文,只能靠着化缘度日。况且他们南音寺化缘还有个外人不知道的规矩,就是他们只能取物,不能收取银钱。
因为这规矩,玄青到大靖时,荷包里连一个铜板都拿不出来,只能靠着善心人的接济勉强果腹。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玄青无意中遇到了白经纶。
那日他正巧在井口打水喝,从旁边过来了两个骑着高头大马的锦衣少年,少年的马停在了他的旁边,饶有兴趣的打量起了他,同时小声的交谈了起来。两人以为隔得远,和尚不会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哪晓得和尚不是普通和尚,远远的便将两人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
白经纶先开的口,他说:“弟弟,你说这和尚,是真和尚还是假和尚?”
白天瑞瞟了一眼玄青:“我猜是真的,假和尚哪有他这么穷。”
白经纶道:“那我们打个赌。”
白天瑞道:“赌什么?”
白经纶凑到白天瑞的耳边一阵低语,随后两人一拍即合,应了这个赌局。
白经纶翻身下马,笑眯眯的走到了和尚身边,问道:“师父是哪里来的?”
玄青双手合十,温声道:“西边的一个小庙里。”
白经纶又道:“师父接下来打算去哪儿?”
玄青说:“和尚打算去化缘。”
白经纶闻言,随手摸出了一锭金子,递到玄青面前,微笑道:“这天气这样热,师父辛苦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望师父不要嫌弃。”
玄青哪里会接,摇着头拒绝了白天瑞的好意,说自己化缘不收银钱。
白经纶闻言眯起眼睛,仔细的打量起了玄青,好一会儿,才收回了手:“那师父化缘收什么?”
“只收斋饭。”玄青回答。
他这一说话,身后就传来了白天瑞嘻嘻哈哈的笑声,显然是在嘲笑白经纶赌局输了。白经纶扬起下巴瞪了玄青一眼,轻哼一声扭头便走,大约是在想这个和尚好生无趣。有银子不要,要什么劳什子的斋饭。
玄青目送白天瑞和白经纶走远,当时天真的以为,他同这两个少年的缘分止于此了,谁知过了几日,他们又见了面,只是这次见面时,玄青受了重伤,狼狈的躲在一间庙宇里养伤。
正巧进来祭拜天君的白经纶嗅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便找到了躲在角落里的玄青,看见前几日那温和端庄的年轻和尚此时狼狈不堪的坐在角落里,浑身上下都是鲜血,白经纶停下脚步,半蹲了下来,将半昏迷的玄青唤醒了。
“你怎么伤的这么重。”白经纶语气里有些挑剔的味道,“谁胆子这么大,竟敢在大靖里打伤和尚。”
玄青勉强回答:“是和尚的事。”
白经纶歪着头看着他:“你怎么不去请个郎中替你看看?”
玄青道:“没钱。”
白经纶:“……”
这个回答,实在是有些尴尬,白经纶愣在原地,怎么都没想到会从和尚的嘴里得到这个答案。他还想再问,和尚却因为伤势太重,再次昏了过去。白经纶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能把和尚放在这里,万一死了,岂不是不太吉利。毕竟这庙宇可是他最喜欢的一座,里头的天君雕像也是最漂亮的一尊。想明白这事的白经纶伸手便将和尚抱起,转身上了马,一路疾驰而去,就这么入了皇宫。
昏迷中的玄青,第一次进入大靖的皇宫,若是他晓得自己以后和大靖皇族的孽缘,恐怕是爬也要爬出那间庙来,但现在怎么想也晚了。
被带入皇宫的玄青,喝了不少御医开的药,又安安稳稳的疗了一段时间的伤,身体总算是恢复,便打算离开了。然而离开前,他去问了白经纶,问他可有什么愿望,能说给和尚听听。
白经纶嘻嘻哈哈没个正经,说难道自己什么愿望,和尚都能实现?
和尚也不恼怒,温声道:“施主但说无妨。”
白经纶随手从荷包里掏出了三锭金子,递到玄青面前,认真道:“我就想施舍和尚银钱一次,不知和尚能不能为我破个例?”少年时的他,只是执着于输了同弟弟的赌局,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
玄青那副向来宠辱不惊的模样却在白经纶说完这番话后发生了变化,他慢慢的瞪圆了眼睛,道:“殿下能换个愿望吗?”
“不换。”白经纶哼笑道,“你刚才不是说,什么愿望都能实现么?我就这么一个愿望,和尚你干脆一点,快快收钱走人!”
玄青无言以对,盯着白经纶手里的金子像是在盯着烫手的山芋。
白经纶开始还以为这和尚在是矜持,后来发现他神情中的苦楚不是在作假,兴趣反而更甚。他活了二十年,听见过不少虚伪的客套,却第一次看见真有人视银钱为虎狼之物,倒是更加好奇了。
世间怎么会有人不喜欢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