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景把照片展平,依旧夹回钱包中,继续说:“当初爸爸跟着妈妈到马德里来,答应她可以另外嫁人,唯一的条件就是让他亲眼看看我继父。”
周洛阳说:“当时他们还没有离婚?”
“没有。”杜景说,“抵达这儿以后,他很快就反悔了。他在继父的家里大吵大闹,要同归于尽,最后被他们送走了。”
“你在场吗?”周洛阳问。
“当然,”杜景出神道,“我们一家人,一起来的马德里。”
周洛阳:“……”
周洛阳不知道那一幕给杜景带来了多大的心理阴影,父亲与母亲即将离婚,父亲却还带着孩子,与妻子一同来到欧洲。
“后来他回国了?”周洛阳问。
“没有,”杜景答道,“他们把他关进了精神病院。三天后,在医院旁的教堂,继父与我妈举行了婚礼,就是刚才咱们路过的教堂,医院已经拆掉了,被搬去格拉纳达。”
“他生前是做什么的?”周洛阳又问。
现在他已经可以很自然地与杜景聊起他的过去,换了另一个人,也许会小心翼翼,避免触及一些杜景不想提的事,但周洛阳知道,对杜景来说,他们不需要有太多的顾忌。
“诗人。”杜景说,“后来我去看过他,双相情感障碍,被误诊为精神分裂。我妈妈的婚内出轨加剧了他的病情。当然,这也不能怪她,他不愿离婚……既酗酒,又家暴。他们每次带我去医院里探望他时,他在病房里的墙上写满了东西,走来走去。”
周洛阳说:“场面有点恐怖。那些诗都写了什么?”
“中文,狗屁不通的词句,”杜景说,“没看明白,他确实是个疯子。”
“他想死,但他们不让他自杀,也不放他出来。他就在胶墙上写满了他的诗,再看着我笑。”
“笑容很诡异,朝我说,这个病房以后留给我,让我一定要来住,现在的他,就是以后的我,我们其实是同一个人。”
周洛阳:“………………”
杜景说:“对一个六岁的小孩来说,那一幕造成的印象……不太好描述。所以我不太想笑,他们都说我与他像,我也发现了,精神病人的笑容一定很瘆人。”
周洛阳把手放在杜景的手背上,稍稍握紧了。
杜景沉吟片刻,而后道:“再后来,他莫名其妙地就死了,死得很平静。他们去处理完尸体后,我进去看了眼他待过的病房,医院正在重新刷墙。”
“我不会让你被送到那种地方去的,”周洛阳说,“无论发生什么。”
杜景嗯了声,说:“如果有人来抓我,请让我躲在你家里。给我个地下室,给我脖子上拴条铁链,每天为我送水送饭就行。有人问起,你就说地下室里养了一只脾气暴躁的狗,当你的狗,也比进精神病院有尊严。这是我最后的心愿。”
周洛阳笑着拍拍杜景的头:“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保证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直到你自然死亡。”
“说好了?”杜景漫不经心道。
“嗯,说好了,”周洛阳答道,“我会永远记得。”
杜景从身后抱着周洛阳的腰,让他半躺在自己怀里,两人安静地听着雨声。周洛阳一时心里感慨万千,他知道自己的承诺很苍白,但不管他承诺什么,杜景都会认真地相信。或者说在被丢开之前,一厢情愿地说服自己相信。
可是一个人,能照顾另一个人多久?曾经他觉得父亲很悍,不惜与祖父撕破脸,也要与那个日本女人结婚,更伤透了母亲的心。再婚以后,他以为父亲终于找到了真爱。但就在去看他的时候,意外地发现:
他们看上去,也就那样。
他感觉不到父亲与继母之间有多深的爱情,在东京家里,他们一整天也说不到一两句话。父亲早出晚归,常常半夜两点才归家,还不如原来的家庭。
杜景沉默片刻,忽然说:“哪怕明知你在骗我,这一刻我也很高兴。不知道以后,你会是谁的男人,你未来的女朋友一定很爱你。”
周洛阳笑了起来,抓住杜景从身后摸他脸的一手,说:“喂,别乱来。你的心思有点危险啊。”
周洛阳与杜景在寝室里朝夕相伴,已经习惯了偶尔开开无伤大雅的玩笑。但他这尚且是第一次感觉到,杜景居然对男生有反应了。
他知道杜景的荷尔蒙相当旺盛,这是他的病情所决定的。躁狂相会令身体激素失调,而身体与肌肤频繁接触,哪怕对方是同性,也会有反应。
但他们平日很少聊性这方面,周洛阳没有发现杜景喜欢自己解决,更不怎么看小电影。
“对不起,”杜景马上就道歉了,“不是那个意思。”
周洛阳抬起手,摸了摸杜景的头,杜景便这么抱着周洛阳,静静看着外头的雨。
周洛阳:“我其实对婚姻与家庭没什么憧憬,也许也是原生家庭的缘故。”
杜景说:“但你还是会谈恋爱,想到哪个女孩最后当了你女朋友,你所有的时间都要给她,以你的性格,一定会照顾她、关心她,太让我难受了。”
周洛阳轻松地说:“我现在还不想谈恋爱,我觉得……嗯,这样就挺好。”
杜景说:“当然她也许更吃我的醋,觉得你对我比对她还关心。”
“这不一样。”周洛阳觉得,自己有必要让杜景安心一点,于是想了想,说,“我不太想在毕业前谈恋爱。毕业以后再说吧。”
杜景却说:“想谈就谈,不用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