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发廊在一家半地下室里,窗口沙宣头的海报给风刮掉了一角。
当地人讲究“正月不剃头”,因此年底是理发旺季,往日里门可罗雀的小发廊也一下热闹了起来,不时有人进进出出,店里暖气本来就不足,好不容易攒的一点热气都给出来进去的客人们败光了,碎头发茬被风吹得满地滚,“凯文”老师们拿剪子的手冻得哆哆嗦嗦,一不留神,就把客人的流海剪成了“魔鬼的颤音”。
这时,一辆破车停在门口,并且很没素质地把路堵满了。
司机叼着烟,对坐在后座的两位乘客一抬下巴:“你俩就在这下吧。”
这是一辆“黑车”,乘客是一对母女,外地口音,不知是来探亲还是旅游的。
母亲四十来岁的模样,茫然地打量着这条又脏又破的窄巷:“这是哪啊?好像不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师傅,您走错了吧?”
“没错。”司机一点也不在乎女乘客们的感受,在封闭的小轿车里喷云吐雾,不亦乐乎,“下车一直往前走,一站地就到了,我有事,不往前开了。”
两位乘客初来乍到,头一回见到这么离谱的出租车司机,都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那位母亲震惊地问:“往前……走多远?”
“一站地。”司机懒洋洋地伸手往方向盘上一拍,汽车“哔——”叫唤了一嗓子,“快点吧,劳驾了,我还有事呢。”
“你上车就先收了钱,现在让我们拎着那么重的东西,喝风走路?!”跟在母亲身边的女孩十五六岁,炸了,“你流氓吧?”
司机眯着眼喷了口烟,回答:“可不吗。”
这个男司机眼角有一道疤,蜈蚣似的,一直绵延到了耳根,斜眼看人,显得分外不怀好意,女孩母亲这时已经有点紧张了,一把拉住女儿的手:“好好说……”
女孩:“跟傻x好好说个屁,你退钱!”
男司机从前排转过身来——他还没系安全带——把夹着烟的手指伸长了,火星几乎要燎到女孩的鼻子,指着她说:“你再说一遍。”
烟灰落到女孩的手上,她尖叫一声,愤怒地甩着手,一低头,却看见这流氓司机腰间鼓鼓囊囊的,露出了什么东西……像是把刀的样子!
母亲连忙按住自家嘴快的孩子,拎着行李逃下了车,走出大约有二三十米,女孩才敢回过头来,飞快地用手机拍了一下黑车的牌照。
这倒霉的母女俩,大概这辈子再也不想来燕宁了。
流氓司机慢吞吞地下了车,做作地伸了个大懒腰,发廊里跑出来一个黄毛男子,殷勤地给他开门:“亮哥来了!”
流氓司机——“亮哥”,爱答不理地“嗯”了一声,抬腿走进去,直接把抽了一半的烟头扔在发廊地板上,用脚踩出了一串烟灰:“真他妈冷啊。”
黄毛眼都没眨:“我看见刚才那小丫头片子拿手机拍您的车……”
“拍就拍呗,”亮哥说,“反正套牌的——就这小子?”
黄毛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廊角落里坐着个中年男子,挺胖,头发不知道多久没理过了,油乎乎地贴在头皮上,显得有点秃,眉毛也十分稀疏,戴一副镜片刮花了的眼镜,脚底下放着个挺大的蛇皮袋。
“是,”黄毛说,“我一个小兄弟领来的,姓张,拿着咱们的五蝠令,不过人是‘棒槌’,五蝠令也是亲戚给的,让他到燕宁有个落脚的地方。五蝠令是真家伙,红玛瑙的,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见,亮哥,要不您看看?”
亮哥接过那枚小小的五蝠令,来回翻看了几遍,问:“他在老家犯什么事了?”
黄毛回答:“这傻逼开车撞了人,撞完跑了,还他妈路口撞的,这不是赶着死么?监控拍得清清楚楚的,让警察抓住他,得进去几年。”
亮哥“嗯”了一声,朝男人走过去。
那男人坐椅子只坐个边,一见人过来,立刻弹了起来,惊恐又紧张地看着亮哥。
“没事,按规矩问你几句话,应该怎么说,”亮哥冲他晃了晃手里的五蝠令,“给你这玩意的应该都教过。”
中年胖子唯唯诺诺地应着,目光没离开过他手上的五蝠令,又想要回来,又不敢开口的样子。
“这东西谁给你的?”
“是我三叔。”
“知道这叫什么,是吧?你三叔是哪一蝠的人?什么行当?”
“知、知道。”中年胖子战战兢兢地说,“这叫五蝠令,我三叔说他是蓝色蝠的,干的不是‘老行当’。”
“蓝色蝠”是“店”,“干的不是老行当”,意思是这位行脚帮的人已经不当“店小二”了,转行了。中年胖子说得磕磕巴巴,这些黑话就像刚背下来的一样,但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亮哥看了他一眼,忽然脸色一沉:“不对吧,既然是蓝蝙蝠,他给你的五蝠令怎么是红的?”
中年胖子被他吓了一跳,讷讷地说:“我三叔有两块五蝠令,还有一块是黄的,他说那块令牌是他自己的,不能给我,这块令牌是他早年南下打工,救了一个同门,人家送给他的……我问过他,为什么蓝色蝠的五蝠令不是蓝的,他老人家说,这都是解放前传下来的老规矩。”
最早,行脚帮是什么颜色的蝙蝠,拿什么颜色的令牌,后来经过了几次内乱,才有这样的规矩——拿别的颜色的五蝠令,象征行脚帮五蝠紧密团结,不分彼此——当然,并没有什么卵用,人们自己不想团结,别说换个颜色,抓一把彩虹糖也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