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流民营。
流民醒来,在棚子外活动身子,却总觉得身边少了什么。
在附近转悠一圈,才发现平时咋咋呼呼的人不见了,一些装神弄鬼的人也不见了,连带他们的狗腿子也不见了。
印象最深的是“老神仙”,他聚拢的人公开叫嚣“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想起昨晚半夜三更,有衙役自称运尸体。
不少流民心生寒意,看向莱州府城。
并不高大的城墙,上面战旗飘扬,站了不少披甲的士兵。凝重之中,带着滔天的杀意。
昨天还号召去府衙闹事的人失踪了,流民没人带领,很快就忘记了这件事,或者刻意忘记了这件事。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府衙今天又增加了两个粥棚,粥也稠了很多。
流民营重新恢复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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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早饭,田禹穿着便装走进了流民营。
钱丰带人远远吊在后面。
流民营的状况三个字足以概括:脏、乱、差!
垃圾随手乱扔,各种味道随风飘荡。
自从流民开始汇聚,念阔太医就建议注意卫生问题,避免出现瘟疫。
徐博命令衙役在流民营地搭建厕所,组织流民挖污水沟。
对于不幸去世的流民,要求流民第一时间抬出来。抬一具尸体,当场支付十文工钱。
但是,流民鱼龙混杂,白天会去厕所,晚上就最近解决问题了。
不用的东西,实在无法吃的东西,一般就随手扔了。
扔到指定地点?
这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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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过早饭时间,流民已经吃过粥回来了,有些直接去外面挖野菜,去海边捡吃的。
流民营空了下来。
徐博说,今天傍晚能全部完成编户齐民。
田禹信步前行,漫无目的。
也有流民没有出去,有的卧在干草堆里,有的坐在地上捉虱子。
大多目光呆滞,面色苍白,瘦骨嶙峋。
只有转动的眼珠子才表明他们活着。
田禹不由叹息,宁做太平犬,不做乱离人。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走到流民营南侧的尽头,可以清晰地看到值守的士兵。
田禹正要转身回去,却看到不远处的棚子十分整齐,似乎做过规划。
流民营竟然有人做规划?
田禹走了过去,转悠了一圈,大约有四十多个棚子。
棚子搭建的很巧妙,很有水准,寥寥几根木材却十分坚固。
田禹伸手推了一下,几根柱子竟然纹丝不动。
棚子既省材料又坚固,门前的道路横平竖直,这一片也特别整洁。
在一片乱搭乱建之中,这一片棚子十分显眼。
周边也有不少棚子照猫画虎,搭建了类似的棚子。
再远一点就是乱七八糟的窝棚了,搭建方式五花八门,有的看似用了不少木头,却随风晃荡,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似乎随时都会倒塌。
田禹暗道,这里有人才。
~
亲兵过去打听,很快带了一个人回来。
来人高大,脸上因为太瘦,颧骨高耸,眼睛显得异常大。
面色蜡黄,留了几缕长须。
粗布长衫补了不少补丁,但是十分干净整齐。
来人拱手道:“见过大人。在下忝为辛组第一百号村子的村长,姓李,名宗保,请大人示下。”
田禹见他说话不卑不亢,条理清晰,显然是见过市面的。
普通的流民要么被生活折磨地麻木了,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要么见到贵人就畏畏缩缩,说话磕磕巴巴。
这个人不简单!
田禹便问道:“请问之前做什么营生?”
李宗保回道:“在冀省种地。家中有一百多亩薄田。”
“在种地之前呢?”田禹不相信一个乡下土财主能有如此气度。
李宗保很坦然地回道:“在京城负责皇城的建造、修缮。”
田禹眼睛一亮,继续追问道:“我记得皇城的建造、修缮都是皇甫家族负责的?”
“在下出自皇甫家族,但随母亲姓‘李’。”李宗保回道。
田禹心中了然,在京城他听说过,皇甫家有一个营造上的人才,叫皇甫宗保。
太极殿曾遭雷击焚毁,重建工作就是这个人负责的。
不过他因为怨恨父亲寻花问柳,薄待了母亲,导致母亲忧郁而死,遂改母姓。
自此他和皇甫家族一刀两断,也和皇城营造再无瓜葛。
田禹没想到此时此地,竟然看到了真人。
“久闻李先生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田禹拱手道。
李宗保是古代的建造大师,位于营造业的顶端。
田禹感觉自己捡到了宝。
“不敢当!在下不过乡野闲人,当不得‘先生’。”李宗保客气道。
田禹笑道:“李先生谦虚了。要论营造,当前难有出先生左右者。”
“那还不像个丧家犬。”李宗保有些泄气。
“先生怎么沦落到如此境地?”田禹好奇地问道。
像李宗保这种人才,即便不为皇家服务,请他建造房子、园林的富人也足够让他过上体面的生活。
李宗保苦笑道:“本来在乡下种地,本着祖训,要耕读传家。没想到鞑子圈地养马放牧,地没了,人也成了流民。”
田禹微笑道::“这是上天看到莱州府的建筑都太差了,才将先生送来了。”
李宗保一撇嘴,“这送的方式有些折腾人啊,路上有几次差点丢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