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统四年上元节刚过,贾环就拜别家人,直奔梁城县。临行前,贾环去老太太、老爷太太跟前辞行。
老太太居然见了他一面,赏了一件衣袄,勉励了几句。政老爷一本正经地絮絮叨叨说了两三刻钟,都是些公忠体国、勤勉用事的话,贾环开始还听了几句,听到后来全成了浆糊。王夫人在旁边看着,一言不发,神情有些平淡。
又去大观园门前,叫人通报,说是要给贾宝玉辞行,袭人打发人出来说道:“宝二爷一大早去清音阁去了,南安郡王那边成立了昆曲清音社,请了宝二爷做戏本编撰,昨个就派人来请了。宝二爷知道环三爷要去奔前途,特意交待送程仪五十两,请环三爷好生做事,不用牵挂家里。”
贾环知道是这个结果,说了句感谢的话便离开了。这会他才有时间去跟亲娘赵姨娘告辞。
赵姨娘跟周姨娘在一起,坐在小院里等着。见到贾环进来,赵姨娘一把抱着贾环就嚎啕大哭,眼泪沾湿了贾环的前襟。
“赵姨娘,你何必这般,环哥儿这次去奔前程的。他有汉王爷照应着,早晚有出息的,你这般嚎哭,倒是让外人笑话,环哥儿难堪了。”周姨娘在旁边劝道。
“我是他亲娘老子,他不仅从我的肚子钻出来的,还拉扯到了这么大,其中艰辛谁能知道。现在却是要离开我身边了,我就是哭了,我管别人笑不笑了。我在这府里,早就成了别人笑柄,还怕其什么笑话?”
周姨娘知道她心里委屈,又想起自己的身世,眼睛有些红了,连忙拍着赵姨娘的后背说道:“环哥儿奔前程去的,你不能拖他后腿,叫他担心。”
看到赵姨娘止住了眼泪,周姨娘转向默然无语的贾环说道:“环哥儿,这是你姐姐探春给你讨得人情,难得的机会。你这回可要好好做事,挣份前程回来。你亲娘熬了半辈子,就指望你了。”
赵姨娘反倒又伤心起来,“我原本还以为白生了一个女儿。她从小就被老太太抱了过去,挂在太太名下养。我知道,她心里有恨,为什么不是嫡出,偏偏是个庶出的姑娘。却没有想到,她心里还是有她这个亲弟弟。”
“血脉之情,天注定的,怎么会说不要就不要呢?探春那丫头,自小志高心大,所以对自己身世有几分抱怨。可是她心里清楚的很。现在好了,她遂了心愿,在汉王府管着内务,谁都要高看几分。”
听完周姨娘的劝告,赵姨娘慢慢平息了哭泣气息,正色对贾环道:“环儿,我知道你在府里憋得慌,一直受气。这会子有机会出去了,你可要好生用心。不要因为你姐姐在汉王府里就得意忘形了。你要记住了,你做好了,你姐姐就更有面子了,以后也能多帮你说上几句话。要是做差了,姐姐面子没了,以后也没脸给你说话了。千万记住了。”
周姨娘一拍手道:“我还以为妹妹一直糊涂,原来心里明白着。”
赵姨娘鼻子一哼道:“我跟姐姐你不一样,我不撒泼卖狠,早就被人欺负死了,连口热吃食都讨不来给环哥儿。越是上位者,越是寡情薄意,你对他要是没个用处,你的日子就到头了。环儿,你可要记住了。”
贾环点点头道:“嗯,我记住了。”
坐在赶往梁城县的马车上,贾环还在回想着过去,想着家人的叮嘱,但想的最多的还是姐姐前些日子去贾府探亲,跟自己单独谈的一些话。
以前他在府里,从小就忿忿不平。同样是老爷的儿子,为什么贾宝玉就是众人拱捧的星月,自己却是践踩的烂泥。老太太看不起,太太看不起,有些地位的人都看不起,就连长着势利眼的下人们也是一有机会就踩自己。
所以自己心里总是憋着一口气,一有机会就想给那个带玉的家伙一个难堪好看。可是每回都是自取其辱。母亲为了保护自己,从一只孔雀变成了一只斗鸡,跟人撕咬着。那时候的贾环恨自己,恨哥哥,恨亲身父母亲,恨亲姐姐,恨所有的人,有时候他想,总有一天,他要放一把火,把这贾府烧成干干净净的白地,那才痛快。
后来琏二哥出去办事,有时候会故意带上自己。虽然只是在京城和直隶附近打转,但总算是离开了老鼠笼子一般的贾府,也开了眼界。见了外面更多的疾苦,贾环发现自己没有怨天尤人的本钱,心态慢慢变得平和了些,没有那么偏激了。
后来姐姐探春借着探亲的机会,找自己谈了几次,也明白了一些道理,知道自己的出路不在于弄死贾宝玉,而在于另创一条路出来。姐姐也答应自己,找机会给自己说个情,在汉王面前讨份人事。
贾环一听有了信心,他在贾府里深院里也听说过刘玄的名头,出来办了几回事,也知道他的厉害。要是能请他指点安排一下,前途确实有保障。琏二哥就是投了他的脾性,被一手提携出来,现在日子过得比老爷还要滋润。两口子再也不用看别人脸色,也不用给别人奔走挣钱,落下的都是自己的。这就足够了。
只是这次过去梁城,是修铁路,听上去就是个苦哈哈的活,所以老太太和太太听了后满口就答应,一点都不担心抢了宝玉的机会。
吃苦他倒不怕,而且姐姐探春也暗中叮嘱过,苦是有些苦头吃,但不会太辛苦。而且这事做好了,是有大前途的。别人看不明白,在汉王身边的姐姐肯定能看明白,所以贾环心里多了几分安稳。而且汉王还特别找了自己,谈了一次,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