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之时,沈雀欢阵前杀将的消息传至三通城,
“服了!”孟益穿着一件橘红色百锦千飞的袍子,何时何地都要鲜衣倜傥示人的翩翩佳公子,第一次把钦佩的辞藻斩钉截铁的说出来。“不怪东境王十万金悬赏,非得要人家江家命绝,这还只是个丫头……”
“我听说江帅身死之后,渠延城中人人戴孝,许多人家里供奉江帅牌位,到现在还在日日拜祭,刘舂放在那里也活得艰难,江帅从前重用过的武将死得死贬得贬,纵使留下精兵无数,却没有善用之人,东境王现在正忙着对付躅国那个定远侯,要让他缓过劲儿来,渠关八成就要沦陷。”甫占还没从震撼中缓过劲来,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样的消息他反而不如孟益那样振奋,心里泛着一股子同情。
他想起昨天晚上沈雀欢单独问他“刘旌同的那些手下里有没有良善之辈?”
甫占当时说:“有两个总旗人还堪用,其他人都和刘旌同一个德行。”
如今营中消息传来,好巧不巧就留了两个总旗的命,他又想起王爷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所杀之人得是该死之人,手执利器之人更应慎重。
原来沈雀欢和他家王爷一直是一路人。
孟益见甫占半晌不说话,忍不住笑话他:“甫占,我怎么记得你从前和我说,这沈三只是徒有其表的武夫,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也就祁霖玉拿她当盘……唔”孟益武功不及甫占,嘴里被硬塞进半熟的果子。他被酸得直咧嘴,骂道:“你他吗自己咬了舌头,还不让人说?”
甫占闷着头,最后还是开口道:“之前的话我收回,等回了京都,我拿最好的酒向她赔礼。”说着,口气变得很惋惜,“她要是个男人,我……我跟她结拜都行。”
连一向淡漠的长儒都被这话给激出一阵呛咳,孟益忍不住伸手捶他,“你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你要是敢和沈三结拜,第一个饶不了你的就是你家王爷。”
“……”甫占愣了愣,随即狠狠的点起了头。
长儒笑容噙在嘴边,目光却从二人的打趣中抽离出来,朝天幕尽头看了过去。他心中隐隐有种担心,此时沈雀欢已经在军中立威,她要是硬要上山,恐怕曹东亭未必拦得住。
长儒不禁琢磨起曹东亭这个人来,他和靖安王爷拜在一个师傅门下习武,由靖安王引荐给堇王得到重用。但靖安王同他说起这个人的时候,却不像对孟益、甫占那般,总觉得有些疏远避讳。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总会在不经意间被环境和人所影响,经历凡尘还能保持初心,谈何容易?
当年曹东亭会千里走单骑为靖安王取解药,换成今日,他未必还会有那样的抉择。靖安王将沈雀欢就是江浅的秘密告知于他,会不会是下策呢?
※※※
沈雀欢在八千兵前立了威,回到帐子里第一件事就是睡觉,皮帽子搭在眼睛上头,直睡得昏天黑地。醒来的时候天边坠着烈火似的晚霞,炊鼓声敲了第三遍,军营里那股子离群索居的味道在她心间久久盘恒不去。
曹东亭端着一碗肉汤两个馒头走进来时,正看到她出神的模样,曹东亭有片刻的沉默,最后还是开口道:“饿了吧?”
沈雀欢回神,有一瞬间表情坠成了冷硬,又马上对来人恬淡一笑,像是在掩饰回忆和现实的落差似的。
“饿了!”
她接过晚饭,很快的吃了个干净,军人吃饭时都有“快”的毛病,仿佛什么东西都不用咀嚼似的,她在邯州那会儿,改这副吃相就耗了大把的心力。
可如今她深处军营,从前的习惯都不用她召唤,举手投足就流露得淋漓尽致。
曹东亭苦笑,做江家的女儿,真不知是她的荣幸,还是她的悲哀。他在沈雀欢对面坐下来,忽然说:“之前的事对不住。”
沈雀欢埋头喝着碗里的汤,看不清表情:“言重,各为其主罢了。”
曹东亭被噎了一下,她还真是……直脾气。
“你怎么知道靖安王不是站在堇王的阵营里?”曹东亭决定也来次直接的,“他们可是至亲兄弟。”
“曹大人,站在哪位皇子的阵营是您最关心的事情了吧?”沈雀欢提高声音说道,透过烛光,可以看到她的嘴角紧紧的抿着,“现在的朝廷,像刘旌同这样的酒囊饭袋数不胜数,忠臣想要有所作为想到的第一个词恐怕就是‘独木难支’,你所仰仗的那个主子,要真是明君首选,他就该琢磨什么人放到什么位置才是大樾之福,而不是把自己的利益摆在最前面。”
“你——”曹东亭猛的抓起沈雀欢的衣领,双眸中早已被愤火填满,“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冷笑就挂在沈雀欢的唇边,在曹东亭盛怒之下,她仍然直言不讳的讽刺他。“戳到你的痛处了吗?你这么急着帮堇王行拉拢之事,不就是因为手脚束缚的时间太长了吗?哼,邯州巡录使!”
曹东亭怒极,随手拔出腰间的佩刀,直朝沈雀欢砍去,沈雀欢不躲不避,刀锋刮着沈雀欢的鬓边凛风而过,束发的冠带断裂,长发在沈雀欢的头上四散开,顷刻间墨发如瀑。
沈雀欢直直的看着他,曹东亭身形微微晃了晃,就势坐在了椅子上,垂眸半晌:“无知妇孺。”
外面的风顺着帘子钻了进来,惹得烛台上的火苗一连几个忽闪才渐渐地稳了下来。
沈雀欢也垂着眸子,脸上带着男儿才有的冷峻。“你认识祁霖玉比我久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