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对面的王通见此脸色便不好看了。
王通虽然在后世名声显赫,但此时不过二十岁,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去年他在皇宫门前献上《太平十二策》,主张“尊王道,推霸略,稽古验今,运天下于指掌。”自以为自己乃是谋国之人,但杨坚未予采用。王通作罢返回,自觉天下人不识其才,更是不忿。
眼看陈远赞同傅奕,乃说道:“三教虽殊,同归于善,三教‘不可废’,儒、道、佛对于天子来说,皆为教人向善之学,俱为有用,皆可辅政。未能以国家之兴衰,而归罪于三教也。且三教各有缺陷,浮屠‘模式僵化’,道家‘仁义不修,孝悌不立’,皆有缺处。不若三家相得,然后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互相通融,取长补短,则三教可一,使民不倦,方可为正道也。”
不得不说,王通作为后世有数的大儒,果然才学渊博。相对于傅奕如此极端、绝对的做法,王通的设想似乎更容易为人接受。
不过黄明远却是对此嗤之以鼻。三教合一,以谁为根本。若是以儒家为根本,现在势力庞大的佛家会接受吗?如果不能确定谁是根本,实际上不过是空谈而已,根本没有操作的可能,还会同时得罪三家,落得一个里外不是的结果。
估计王通也知道这一点有些困难,故意不提。也正是因为王通没有明确提出“三教归儒”的命题,没有强调儒学在融合佛、道二教的同时应保持自己的正统地位,因而等不到后世文人的支持。
黄明远乃说道:“三教可一,归于儒,归于道,归于释?”
王通有些语塞,最后只得说道:“自然是归于儒了。”
“那佛、道可否愿意?”
此时的王通尚年轻,还没能将自己的理论完善,因此不知道如何回答。
黄明远又接着说道:“即使三教可一,不过是文化上可一,较之现实,仍无法解决。毕竟当今天下,数以百万的和尚、尼姑要如何处置?若不能解决此等实际问题,则‘三教可一’又有何用?”
王通瞠目结舌,最后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黄明远实际上是偷换了概念,王通搞得是理论,黄明远用实际来问他,自然让他为难。而且他们这些儒者在乎的是这些和尚、尼姑泛滥的现实危害吗?恐怕不是。实际上是随着佛教地位日渐增高,统治者大多以佛家思想来统治百姓,从而导致儒家的话语权逐渐丧失。这才是儒家为什么对佛教感到紧张的根本原因,至于什么赋税、什么人口问题,寻常的儒家是不在意的。
但是黄明远希望的是将儒家的思想引导到解决实际问题上来,而不是空谈理论。
对于黄明远来说,无论是儒家还是佛家在教育意义上都差不多,甚至佛家的教义更有利于统治者的统治。黄明远对佛教所不满的不是其教义和文化,而是佛家不事生产、逃避赋役所产生的一系列恶果。
“人性善,具五德。寻常民夫,崇信佛教,乃是凡夫俗子,愚昧无知。当兴教化,致人心,乐天知命,穷理尽性,方能人皆君子,共致大同。而傅公之议,徒惹争斗,于事无补。”
王通似乎想用传统儒家的教化来辩驳黄明远,而黄明远都懒得和他再争辩。一谈起教化问题,这些儒家子弟便要飞,仿佛教化能做好万事。若是教化这么厉害,还用法律、军队做什么。
不过在古代,教化之事乃是政治正确,黄明远也没法指责,而且错不在教化,而在将其视作灵丹妙药可根治百病的士大夫。
此时儒家式微,和大部分的儒家学者因循守旧、不思进取有很大关系。时代已经变了,至少孔孟时代儒家也没有佛教这种贫富通吃的劲敌。
不论王通的策略是否正确,但他本人却是这个时代积极求变的代表,不因循守旧,面对困境,积极求变,已经超脱了这个时代大部分的儒者,这也是黄明远愿意和王通畅谈的原因。
王通现在年不过二十,很多思想还未定型,正是可以加以引导的年纪。黄明远想撬动已经走近死胡同的儒家思想,王通便是一个很好的合作者。
“若是如仲淹(王通字)所说的这般简单,那你我还在此谈论此事作何?”
这时王通仿佛也看出了黄明远几人的姿态不凡,必非常人便放下姿态,躬身行礼说道:“黄兄之言,似心有丘壑,可否直言?”
黄明远也没有遮掩,而是直接说道:“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始,数百年来,五胡入乱,山河破碎,人心混乱,作为官学,难道儒家便无丝毫之过错。如何儒家式微到今日地步,盖因大多数儒者,因循守旧,固步自封,才使得天下万民看不到儒家之希望,以致逐渐被抛弃。
儒家本在春秋、战国时期,最为讲‘兼容并蓄’,如何到了今日,便成了困守窠臼的一门学问,盖因不知变通,不与时俱进,才至于今日。”
此语对于王通如振聋发聩之言,久久难以出神。儒家的式微是显而易见的,但众人却无能为力。尤其是汉魏以来,中原沉沦,不少统治者把此锅丢给了儒家,这个更让儒家在这个时代显得没落。
实际上一直到白居易、韩愈等人发起古文运动,复兴儒家,这数百年之中,儒家虽然名为儒家,但其内里早就不是当初的儒家。要不然韩愈也不会感叹连儒家的冠礼都没人在乎了。
对于黄明远来说,儒家虽然式微,但数百年来已经浸入中国人的骨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