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一年,西北,沙漠,【木休】客栈外墙。
两个身高一米八多的男人立在墙角,交谈着。
身着皮袄的男人眼珠泛着蓝光,眼神像把利剑,嘴唇微薄。
“我从小就没有名字,只记得我的母亲姓周。”混血男人先开口了。
“那就是你父亲是洋人?”
“现在谁还讲洋人,外国人就是外国人。”
“到后来,你也没有名字?”
“一九四六年我十岁,有天晚上母亲自杀了,死之前一点儿征兆都没有。只给我留下了两句话—为什么要生活在时代的暮年,为什么要出生在时代的暮年。四一年开始母亲疯了似的远离香港,跑了五年,到哪儿都是战争,好像在哪儿都无法存活,最后不跑了,走的无声无息。以前母亲都叫我白先生,她走后,我给自己取名周暮年,我不知道自己父亲姓什么叫什么,但我可以决定自己姓什么叫什么。”
“你母亲为什么叫你白先生?”
“她不说,也不叫我问,只说等战争结束了,她带我回香港,回到百玉堂。”
“你是香港人?哦不,你母亲是香港人?”
“我在香港出生,听母亲说家在百玉堂,是个戏馆。”
“我也是香港人,曾经犯过大错,被流放到了大西北。可能这辈子都回不去了。不过,你为什么来这里”
“一九四五年,日本战败,你投靠了国民党,从香港躲到南京,一九四九年,国军战败,你没去台湾,跑到了大西北,你以为就隐姓埋名了?谁都找不到你了?以前犯下的错,就没人去找你算账了?”
“我想起来了,你应该是白玉堂的后人,当初…算了,已经过去了。”
“被灭门那天,可能我还小,没一点印象,但是,你的名字,我母亲给我念叨了不知几百遍,你也许会说,人是日本人杀的,我也想啊。”周暮年突然站起来,从腰间拿出手枪,要了张元奇的命。
这一切来的太突然了,张元奇连口换气的机会都没有。
周暮年走到张元奇尸体的身边:“是我太冲动了,刚让你知道你为什么要死,还没跟你多说上几个句话,走的突然,但,你该死,你是我母亲的梦魔,你的尸体我过一会儿再来处理,先好好对着天空反省反省。”
说着周暮年走进客栈。
西风穿过木墙板刺在周暮年的脸上,似钢刀,似快剑,但这会使周暮年感到有安全感。暮年点了一支烟,开始享受复仇之后的快感。
“店家,三斤酒。”一个磁性的声音传过来。
“店家,三斤酒。”没人应答,他便又说了一遍。
周暮年目光移向这个人。
似是故人来,这是周暮年的第一感觉。
当这个男人将要喊第三遍得时候,周暮年走了过去:“兄弟,店家应该是睡了,我来招待你。”
“三斤酒,五斤牛肉。”干净利落。
“行家,绝配。只是…”
“喝不完吃不完,我带走。”
酒肉都有了,周暮年还递给了他一支烟。
“从那儿来的?”周暮年顺便替他点上。
“甘肃兰州。”
“听你口音是香港人。”
“很久没回去了。”
“我也是。”
“你是混血儿?”
“中英混血,听说当时香港很多。”
“你今年多大了?”
“没名字,没生辰。”
“看你面相很老。”
“从小劳累,落下来的。”
“我在找一个人,找了二十年了。”
“我在躲一个人。”
“一起喝点儿?”
周暮年去柜台拿了一个杯子,填满一杯:“人呐,比世间万物都难忘怀,不管是你爱一个人入骨,还是恨一个人入骨,你这辈子都决计忘不掉。”
“不够,还有愧疚和思念。”
“我见到你,感觉像是遇见了一个故人一样。”
“我已经没有故人了,再说我们也没有见过,帮我把这些打包起来,我该走了。”
周暮年目送这位“故人”一直到看不见的大漠深处。
他把收来的钱放入柜台银盒里。又躲到西风直吹的地方点上刚没有抽完的烟。思考起来那个“故人”刚说的话——难以释怀的还有愧疚和思念。
可能只有经历过才有这样深的体会。
周暮年一直认为自己是那种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可他真正拿起之后,却发现自己根本放不下。
他看了眼手表,快下午两点了,他猜着这家店的掌柜应该快醒了,就抓紧绕去了后墙,拖着张元奇的尸体走了差不多一千米给他丢在了一个沙坑里,这是个流沙洞,过不了多久就会给张元奇给吸进沙漠底部,就算没吸进去,风沙也会给他埋起来。
差不多忙活了半个小时,回到客栈时,掌柜已经在柜台打理账目了,他又回到风口处。
“你在这片沙漠住多久了?”周暮年打量着这家客栈的掌柜,他真老,应该有60岁了吧。
“我没出过这片沙漠。”掌柜看着西风里的周暮年。
周暮年的脸被刮的通红,风呼啸过皮衣,呲呲作响。
“想出去吗?”周暮年故意用向往的眼神看着掌柜。
“出去干什么,这里连仗都打不过来…对了,工仔去哪儿了,店也不看了。”掌柜说的工仔指的就是张元奇。
“他可能在这里憋不住,想要出这片沙漠。”周暮年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想走就走吧,早就知道他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