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君臣之间
韩雍听了这一句话,脸上表情僵硬了一会儿,说道:“好。”
怀恩低头说道:“首辅没有什么吩咐,那奴婢我就回去了。”
韩雍没有理会他。
怀恩也就微微一行礼,自己退了下去。
韩雍缓缓的坐在自己的太师椅上,传话下去,就说他要睡一会儿,不是紧急军情,不许打扰。
随即目光环绕整个值房。
这个天下最有权势的内阁首辅的值房,其实并不大,也不话里。
不过是文渊阁之中隔出来的一个套间。外面是办公室,只能放下一张桌子,还有四壁上堆积得满满的,几乎能触摸到天花板的文书。
甚至地面上的箱子里,韩雍的桌子下面。也是一卷卷文书。
这都是韩雍的工作内容。
而里间也不大。
除却一张床之外,一些生活用品之外,还是书籍。大量的书籍甚至堆满了半个床面。上面的被子甚至被叠起来。
这就是韩雍的工作范围。
毕竟首辅这个工作。从来没有上班与下班。
一般没有事情还好。
韩雍也能在宫门落锁之前出宫,回家里睡上一晚。但是一旦有事,通宵达旦都是正常现象。
而大明在什么事情没有事吗?
就大明这个体量的国家,很难说他那一天没有事情发生。
其实这几年已经好多了,刚刚推行一条鞭法的时候,韩雍一整年几乎回家睡几天而已。每天要督促下面的推进情况,又要批驳反对派的意见,还有注意某些不怀好意的人事斗争,又要揣摩大明天子的脾胃。
这每年事情都消耗他大量的精力。
不过,当皇帝南巡的时候,韩雍又恢复到了变法开始时候的状态。
毕竟皇帝不在京师,他作为留守大臣,就要负起责任来。照顾太孙,管理朝廷,并要承接朱祁镇发回来的命令。
更要注意京师范围之内,各方之异动。将很多隐患消弭于无形之中。
此刻,他之才想起,他在这个值房之中,已经十年了。
韩雍拿起一个梨,重重的咬了一口,不知道是不是咬的太快,他只觉口中一痛,伸手一摸,却是拿出一个颗断牙。他苦笑两声。心中暗道:“原来我已经这么老了。”
时间总是在不知不觉之间,拿走你很多的东西,当你知道的事情。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后了。
韩雍看着手中带血的断牙,寻了一张纸包了起来。
儒家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弃。甚至有些人连掉落的头发都收集起来。而韩雍自然也不会轻易将自己的牙齿给扔了。
只是比前眼前的这种惊变,区区一颗牙齿,根本算不了什么。
刚刚听明白怀恩的变化,韩雍心情复杂之极。
有惊愕,愤怒,怨怼,抗拒,等等。而今却一点点的平息下来。
韩雍重重的靠在太师椅上,叹息说道:“十年首辅,已经够了。”
各种个人情绪褪下去之后,韩雍又恢复了自己政治智慧。在以旁观人的目光来看,韩雍也知道他到了求去的时候了。
毕竟朱祁镇对内阁进行了种种的加强。
历史上内阁成为大明行政核心,是经历过好几个皇帝,但是而今却只用了十几年。
正是内阁权力如此之大,一个人是不适宜在这个位置上长待的。
毕竟现在的内阁,不是太宗宣宗的内阁,那个时候内阁不过是一个顾问机构,才有了杨士奇担任了二十一年的内阁首辅。
单单从正统朝的历代首辅,韩雍算起来其实已经够长了。
只是,人的理智如何能完全征服情绪?
韩雍明知道如此,但是一个政治家又怎么能抗拒了掌控天下的权威。
只是他也知道,他抗拒不了。
韩雍知道外面人评价他是这么些年最强势的首辅,但是他自己才知道。自己再强势也不可能对抗皇帝。
而今皇帝这样暗示,其实已经是非常客气了。
如果说,他敬酒不吃吃罚酒,将来要面对不知道是什么了。
“况且,陛下已经给我安排好了不是?”韩雍心中暗笑,忍不住笑出声音,声音之中却一种凄凉之意。
韩雍之前不明白,皇帝对封建之事,有什么办法来抵消四方怨气。而今已经明白了,皇帝不需要抵消四方怨气。
需要抵消四方怨气的人,是他这个首辅。
而他这个首辅正要因此辞官。
“皇帝,实在是太聪明了。”韩雍暗道。
他能想明白这一点,但是即便看明白这一切又怎么样?他还是要照做。
毕竟他也明白,皇帝给他留了情面了。
韩雍的基本盘是在士林之中的,四方宗室的怨气,其实并不能动摇韩雍的根基。韩雍即便是退下来,不能直接执掌朝政,也是朝廷之中一方大佬。
就好像之前的曹鼐一样。
只是,他内心中,依旧是不甘心。
谁能甘心?
而此刻。朱祁镇也在问怀恩道:“你将一切都给韩先生说明白了。”
怀恩一五一十,将他到韩雍之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交代出来,说道:“奴婢觉得首辅会明白陛下的意思。”
朱祁镇负手而立,微微一叹并没有说话。
怀恩小心翼翼的说道:“要不,奴婢再去一趟。”
朱祁镇说道:“不必,韩先生是何等人,你说的,对他来说,根本不是暗示,几乎是对着他的耳朵吼了,他不会不明白的。”说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