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重华宫时,锦宫城已经完全没入了无边无尽的黑夜之中。如墨的浓黑滚滚而来,压在高低错落的亭台楼阁上。宫门口点着数盏天蚕丝冰罩海灯,晚风吹过,光影轻轻摇曳。其间婢女们来去匆匆的身影,映在淡淡灰白的墙上恍如幽深鬼魅,为原本就晦暗阴郁的氛围更添一抹诡秘的色彩。
此情此景,令我倒吸一口凉气。我不自觉地把身子慢慢靠近乔序,企图从他温热的体温中汲取一丝安定与温暖。他仿佛感受到了我的不安,主动将我拉得更近,我不由很快沉下心来,在心底暗示自己一定要冷静面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任何事情。
我们的脚步声惊动了守在廊下的侍女们,她们纷纷快步走到宫门口,见来人是我和乔序,赶紧向我们跪地行礼,恭谨道:“陛下万福金安!殿下万福金安!”
乔序不顾此时众人皆在跟前,依旧未曾将我的手放开分毫,只用双眼看着那些伏地不起的侍女们,笑着吩咐道:“都起来吧,你们的小主呢?”
为首的侍女垂首欠身,毕恭毕敬道:“回陛下的话,董太医正在偏殿为小主诊脉,陛下与殿下这边请。”
乔序轻轻颔首,以示应允:“也好,你为朕与皇后带路吧,至于通报就不必了,朕不能打扰董太医做正事。”
我却有些不好意思,企图挣脱他的双手,谁知他却将我小小的手掌越握越紧,嘴角漫上更深的笑意。我无力挣脱,只好任由他牵住我,跟随那名宫女往偏殿走去。道路两旁的宫女们看见帝后如此恩爱,纷纷低眉微笑,退居一旁,了然不语。
走到偏殿门口,眼疾手快的两位侍女已经为我们挑起了门帘,弓起身子恭谨地引我们进去。珠帘碰撞的清脆声响首先惊动了榻上的尤倩倩,她微微仰起天鹅似的修长脖颈,一见来人是我和乔序,不由愕然唤道:“陛下……殿下……”
董太医听见动静,赶紧放下双手转身与秀兰一起跪地行礼:“陛下殿下万福金安!”
我与乔序默契地松开彼此的双手。乔序先我一步走到榻前,亲自扶起太医董如琢,道:“爱卿不必多礼,起来回话。”
董如琢自然不敢就着他的手起身,赶紧诚惶诚恐地站起来,道了声“是”以后,默默地退居一旁。乔序顺势朝前迈出一步,扬起长袍坐在了锦榻边,满眼温柔地望着尤倩倩,笑道:“爱妃最近感觉如何?腹中胎儿可有时常踢你?”
秀兰为我搬来一盏木凳,恭谨地请我坐下。我这才仔细瞧着半倚于榻的尤倩倩,只见她满脸冷汗,仿佛榻上有千万只蚂蚁在噬咬着她幼嫩的肌肤,疼得她喘不过气来。
我的心默默为她揪紧,毕竟这个方法是我想到的,我又岂能一点儿也不难过?
乔序很快发觉了她的异样,神情竟然比我还要紧张,凝眉道:“爱妃怎么了?怎么回事?”
“回陛下……妾……妾也不知道……”尤倩倩勉强吐出几个字,喘着粗气回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觉得腹中十分难受……”
乔序沉思片刻,突然厉声喝道:“董太医!”
董如琢吓得浑身一个激灵,赶紧膝行至乔序脚边,叩首道:“微臣在!陛下有何吩咐?”
乔序握紧拳头,极力克制住内心的怒火,道:“尤婕妤这是怎么回事?”
秀兰见此情景,不由转眸看了尤倩倩一眼,仿佛在请她拿什么主意。尤倩倩趁董如琢还没回话,赶紧缓了口气,抢先道:“陛下,这事儿不怪董太医,说来妾的腹痛也十分奇怪,就从今天中午才开始发作,前几天都还好好的。”
她本以为自己这番得体的话能平息乔序的怒火,谁知反而造成了火上浇油的效果。只见乔序怒眉一挑,连声音也扬高了几分:“朕知道你心地善良,但世间众人各司其职,他是太医就有义务为你安胎。既然你这腹痛是今天中午发作的,那为何到现在已经晚上了,他还没有治好你?莫非这是什么疑难杂症不成?”
乔序话中已有重责之意,虽然这层意思没有十分明显,但董如琢依旧听得额上青筋暴起,汗珠顺着脸颊滚滚直下,颗颗大小犹如黄豆。天气本就炎热炙烤,这些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穿在外面的藏青色衣衫。他赶紧抬袖擦擦汗水,叩首不迭:“陛下容禀,微臣已经竭尽毕生所能为小主诊脉了,可是小主的脉象十分奇怪,微臣怕……怕自己误诊造成……”
他忽觉不妥,没敢再说下去,赶紧改口道:“微臣怕自己医术不精,将来对皇嗣造成影响,那微臣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乔序默默地听他把话说完,不咸不淡地反问一句:“这么说来董爱卿也要告老还乡了?”
董如琢猜不透乔序的言下之意,连忙道:“微臣不敢!微臣不敢!”
乔序冷笑一声,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董如琢稍微松了口气,再次擦擦脸上的汗珠,回道:“回陛下的话,微臣的意思是,不妨请太医院其余几位比较擅长千金科的太医,即刻来重华宫为小主会诊,看看他们有什么办法,再做其他打算。”
乔序轻轻转了转手上那块翠汪汪的玉扳指,沉默好一会儿才道:“也好,孙文英,就照董太医说的去做。”
孙文英领旨告退,殿中又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乔序回过神来,依旧用温柔如水的眼神望着病床上一脸苍白的尤倩倩,道:“你放心,有朕与皇后在,一定会保你们母子平安。”
尤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