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体说来不是一人,而是四五人。
这四五人俱碧目高鼻,个儿都很高,比寻常的唐人足足都高出一头多,相貌皆似西域胡人,然却都没剪发齐眉,而是发式一如鲜卑人,髡头束辫,穿的也非西域胡人喜穿的白色窄身衣袍,却是唐人衣冠,一身装扮,加上他们长相,竟是融合了西域胡、鲜卑与唐人的三种特点。
这般怪异的样子,饶是陇州多诸胡族种,於其中亦是罕见。
外观罕见,这几个胡人昂首挺胸,腰上佩刀,手按在刀柄之上,立於府门外的众多候见官吏群中,眼望上视,悉显桀骜傲慢的神情,他们的这幅姿态也是极其吸引人的视线。
黄荣注目於之,看了数眼,招呼莘公府门口当值的魏述,等他近前,露出微笑,指着这几人,和声问道:“魏君,此数人谁也?观彼等其模样,不像我定西本地的胡种,哪里来的?”
魏述与黄荣是老乡,两人都是莘迩在建康郡时投到莘迩手下的,魏述家虽然白丁,非为士族,但他家算是当地的豪强,且魏述与其子魏咸,一向深得莘迩的信任,故此黄荣对他敬重几分。
魏述年近五十了,早无昔年於乡间招朋唤友,聚揽恶少年,横行一方,轻视郡县群吏的气盛,面对黄荣这位旧之无非建康郡府一吏,如今却手握大权的朝中重臣,他相当恭谨地回答说道:“黄公慧眼,料之不错,此数胡确非我定西本地胡种。他们的姓名,在下不知,只知他们是从贺浑邪的使者一起来的。现贺浑邪之使,被明公召见,入了府中,他们因在外等候。”
“贺浑邪的使者?”
“是啊,黄公。”
张道岳曾在陇州东南督抚羌人,对本地的胡人较熟悉,也纳闷这几个胡人的相貌和打扮不和,听魏述说了,这才恍然大悟,插口说道:“这么说来,他们是羯人了。……难怪这幅打扮。”
贺浑邪为代表的这部羯人,自迁入中原以来,最先为唐人的豪族所奴役,做牛做马,耕种或放牧不歇,类同唐人豪族的徒附,而其实地位比徒附更低,几若奴隶之属,后来中原大乱,他们乃又再依附匈奴、慕容鲜卑等相继称雄者,遂至今日,有了贺浑邪的独霸徐州。因了他们的这些过往经历,所以,虽是相貌上仍保持着原样,他们这些此部羯人的后裔,在穿着、发式上,却早与仍留在西域的那些羯人不同,混合了唐人、鲜卑,包括匈奴在内的各些特征。
黄荣的注意力已从这几个羯胡的打扮,转移到了“贺浑邪的使者”上边,摸着胡须,想了一想,蹙眉说道:“我定西与贺浑邪向无来往,他为何於此时遣使我定西?他遣的何人为使?”
“使者两人,一个匈奴人,叫什么刁犗(jie);一个唐人,四十多岁,叫程远。”
“刁犗、程远?”
魏述答道:“正是。”问黄荣,说道,“黄公可有闻知过此两人?”
“徐州离我定西,中隔关中、中原,两千里之远,我对贺浑邪那里的情况不太了解,只知其谋主张实、从子贺浑豹子等寥寥数人,不曾闻知此二人。”
“好教黄公知晓,——在下也是刚知道的,这个刁犗,是贺浑邪的左长史,系贺浑邪帐下所谓的‘统府四佐’之首;那个程远,是贺浑邪帐下的右司马,其妹现为贺浑邪之妾。”
“原来如此。如此说来,他两人在贺浑邪帐下都堪称位高权重的了。”
“可不是么!”魏述扬起下巴,朝那几个站姿不驯的羯胡点了点,说道,“要不这几个羯胡会这般傲慢?刁犗、程远应召入府已快一个时辰了,他几人便这般模样,也站了快一个时辰。”
“已入府快一个时辰?”
“是。”
黄荣略作沉吟,问魏述,说道:“君可知刁犗、程远此次使我定西,是为何而来?”
“这个,在下就不知了。听说他们四天前就到了,唯是明公太忙,直到今天才抽出空来接见。”
黄荣不再多问,客气地对魏述说道:“便劳烦魏君为我等通报,就说我等出使荆州归还,求见明公。明公若是有暇,见完了刁犗、程远,我等这就进府谒见;若是无暇,我等晚上再来。”
魏述应道:“好。请黄公、张君、陈君稍候,在下这就前去禀报。”
黄荣等人当然与那些候见的官吏们不能相同,魏述先是引他们进到府门旁边的侧塾,请他们坐下,并令小吏端茶上水,呈上点心水果,然后告了个罪,乃亲自入府为他们通禀。
黄荣等人之前都没有见过羯人,张道岳是个好奇心强的,便叫小吏员把侧塾的门帘挑起,坐於榻上,一边喝水润嗓,一边眼往外看,视线穿过门口,不离那几个不远处的羯人,上下观瞧,细细打量,看了多时,他放下茶碗,与黄荣、陈矩说道:“久闻羯胡残暴,匈奴、鲜卑不及也。我在荆州时,与客舍的主吏闲聊,听他说了件事,未知黄公、陈君有无闻听?”
陈矩问道;“什么事?”
“就是前时蒲秦、江左联兵攻徐州之日,殷荡刚开始的时候,连着打了几个胜仗,兵围下邳,县中的羯胡守卒缺粮腹饥,居然杀人做食!”
陈矩叹道:“海内战乱已久,荒年之际,或城被围困之时,兵士杀人食民之事,并不少见!”与张道岳说道,“匈奴、鲜卑都做过这等事,倒也不是只有羯人才这么做过。”
“除此之外,还有!”
陈矩问道:“还有什么?”
“